皇帝态度的微妙变化,如同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释放了一个隐晦而重要的信号。
那些一直持观望态度的中立派官员,以及一些原本因霍凛势大而心存忌惮、或因李甫经营而不敢妄动的宗室勋贵,此刻都开始重新审视这场席卷朝堂的风暴。
风向,似乎真的在变。
霍凛自证黑石峪谤书不实,如同撕开了构陷阴谋的一角,露出了其下不堪的污浊。
主动上交部分兵权的举动,更是在许多人眼中,被视为一种“识大体、顾大局”的忠臣姿态。
反观李甫、王琛一党,漕粮案贪腐证据确凿,其构陷边帅、污蔑英烈的行径,更是触及了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尚有几分风骨和正义感的清流,以及部分与军方关系密切的勋贵的底线。
于是,在一些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些悄然的变化开始发生。
这日深夜,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幔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镇北王府那依旧被禁卫“看守”着的、最为僻静的侧门。
一名披着黑色斗篷、身形清瘦的中年文士,在早已接到密报的赵振接应下,如同影子般迅速进入府内。
来人乃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文博。此人素以清流自居,不涉党争,在朝中颇有清誉。
他此次冒险前来,并未多言,只是将一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册子交给了霍凛。
“王爷,”李文博声音低沉,带着文士的矜持,却也不掩其间的义愤,“此乃下官暗中收集的,近年来王琛及其党羽在户部账目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款项往来,虽非漕粮案那般直接,却也足以佐证其贪墨成性,绝非清廉之辈。或可作为旁证,呈送御前。”
他没有明说支持霍凛,但这份册子,无疑是在霍凛与王琛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颗颇有分量的砝码。
这是在用王琛的“不忠”,来反衬霍凛可能遭受的“不公”。
霍凛郑重接过,沉声道:“李御史雪中送炭之情,霍凛铭记。”
李文博微微颔首,并不多留,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永宁那边也收到了来自宗室内部的、隐晦的善意。
一位与太后关系密切、平日里不太过问政事的老王爷,其王妃在入宫向太后请安时,“偶遇”永宁,闲谈间,“不经意”地提起:“听闻前几日城外皇家寺院的梅花开得极好,可惜我这把老骨头是去不了了。永宁你若有空,不妨替皇叔婆去看看,也散散心,总闷在府里也不好。”
这看似寻常的关怀,实则传递了两个信息,一则宗室中有人关注着她的处境。
二则暗示她可以借“礼佛散心”之名,有限度地离开王府,这无疑是对她某种程度的“解禁”支持。
更重要的是,这位老王爷的表态,很可能代表着部分宗室力量,对皇帝施加了某种影响,才使得对永宁的监视有所松动。
数日后,更让霍凛和永宁感到振奋的消息传来。
几位在军中颇有威望、但此前因避嫌或观望而未发声的退役老将,竟然联名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中并未直接为霍凛辩白,而是以“老卒”的身份,慷慨陈词,力陈北疆防线之重要,边帅威望之关键,并痛心疾首地指出,“构陷边帅,自毁长城,乃取祸之道,非明君所为。”
他们用自身在军中的余望和资历,向皇帝施加压力,也为霍凛争取着来自军方的、更为广泛的同情与支持。
甚至连一些原本与霍凛并无深交、但因漕粮案看清李甫、王琛真面目的地方督抚,也开始通过隐秘渠道,向王府传递消息,或表示声援,或提供一些李甫一党在其他领域的劣迹线索。
这些支持,或许还不够强大,不够公开,如同星星之火,散落在各处。
但它们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暗流,一股名为“人心向背”的力量。
它们让霍凛和永宁知道,他们并非在孤军奋战,这朝堂之上,这江山之中,仍有眼睛看得清是非曲直,仍有脊梁不愿屈服于奸佞。
“王爷,这是通政司一位郎中暗中抄录的,李甫门生近日弹劾王爷‘居功自傲’的奏章底稿,您看……”赵振又呈上一份密件。
“公主,这是内府一位管事悄悄送来的,关于江南织造那边账目异常的更详细记录……”秋雯也低声道。
各种各样的信息,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开始源源不断地汇入镇北王府。
虽然大多无法作为直接翻案的铁证,却极大地丰富了霍凛和永宁对政敌的了解,也为他们后续的行动提供了更多的弹药和思路。
霍凛看着手中这些来自不同渠道、却同样珍贵的“炭火”,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多日未见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他看向永宁,轻声道:“看到了吗?这世间,终究是邪不胜正。”
永宁亦是感慨万千,她轻轻依偎着霍凛,低语:“是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李甫他们倒行逆施,终究是惹了众怒。”
夫妻二人心中那因蒙冤和孤立而生的寒意,被这些雪中送炭的暖意,驱散了不少。
他们知道,前路依旧艰难,李甫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帝心中的猜忌也并未完全消除。
但有了这些或明或暗的盟友,有了这逐渐扭转的舆论风向,他们便有了更多的底气和力量,去迎接接下来的风雨。
这微弱的星火,虽不足以燎原,却照亮了前行之路,给予了绝境中的人,最大的慰藉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