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底的寂静,与渊外隐约传来的、属于整个六界的喧嚣欢庆,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那万灵的歌颂,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六位女帝的心上。
她们成了救世的英雄,受众生景仰。
可这份荣耀,每一分都浸透着孤辰的鲜血与罪业,沉重得让她们几乎无法呼吸。
凌霜挥手布下一道简易的隔绝禁制,将外界的声音与窥探彻底屏蔽。渊底重新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只剩下六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那新生苔藓散发出的微弱荧光。
“英雄……”苏瑶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重量。她摊开手掌,一缕蕴含着磅礴生机与净化之力的翠绿光华在掌心流转,这是她补天之后,丹心与生命本源深度结合的体现,足以活死人肉白骨,受万丹师敬仰。可她却仿佛能看到,这光华深处,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师尊罪业的黑气,那是无法磨灭的印记,提醒着她这份力量的来源是何等残酷。
墨璇指尖勾勒,一道融合了秩序与崩坏意境的复杂阵纹瞬间成型,稳定无比,引动着周围天地法则的共鸣。她看着这堪称阵道极致成就的造物,眼中却没有欣喜,只有冰冷的分析。“世人只见我等补天之功,以为我等是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场‘危难’,本就是师尊与我们……‘联手’引发的。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是……清道夫,清理了一场由我们主动引爆的、必须发生的‘灾难’。”
赤练周身妖力澎湃,与天地间的“文明之火”隐隐呼应,她感觉自己一念之间,便可引动万家灯火,滋养灵性。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孤辰对炎魄种下噬魂咒时那冰冷的眼神,以及罪业之火中感受到的、那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绝。“他让我们亲手杀了他,还要我们顶着这‘英雄’的名头活下去……这比让我们和他一起死,还要残忍千万倍。”
妙音沉默着,她的音魄如今能与天地间一切信息流转共鸣,她能“听”到六界各处对她们的赞美与感激。那些声音纯净而热切,却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神魂上。因为她知道,自己那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寂灭之音”,是在师尊那些“排除异己”、“暗中下手”的记忆催化下,才最终领悟的。她的艺术,她的救赎,建立在师尊的“污秽”之上。
星眸的混沌之眼,如今能更清晰地看到世界的命运长河,那条主干因她们的补天之举而变得平稳、光明。可她同样能看到,在那光明之下,无数细小的、属于“孤辰”的因果线,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断裂、燃烧、最终化为虚无,成为了滋养这条光明主干的……养料。她看到了“真相”本身的重量,足以压垮任何知晓它的人。
“他为我们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凌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持剑弑师,如今又握着守护世界的权柄。“活着,背负着这无法言说的真相,享受着用他的牺牲换来的荣耀与力量……这本身就是一种无休止的刑罚。”
真相的重量,并非来自于它本身的残酷,而是来自于知晓真相后,必须背负着它继续前行,却永远无法坦白的困境。她们成了至尊,站在了六界的顶点,可这份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成了禁锢她们的、最华丽的囚笼。
她们不能说出真相。那会颠覆刚刚稳定的世界,会让师尊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会让他彻底沦为真正的“恶徒”与“阴谋家”,而不是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守护者。她们必须维持这个“英雄”的形象,必须让世人相信,这是一场光明战胜黑暗的史诗。
她们必须……替他继续演下去。
这份认知,比归墟之隙中的任何痛苦都要难以承受。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孤寂。
就在这沉重的静默几乎要将六人吞噬时,凌霜忽然再次蹙紧眉头,她抬起手,并非感受权柄,而是指向不远处,那干涸魂湖的湖底某处。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原本空无一物,只有新生的苔藓和坚硬的岩石。但此刻,在她们高度凝聚的感知下,尤其是在与世界本源深度连接后,她们都隐约察觉到,那里似乎存在着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点。
那并非能量波动,也非实体存在,更像是一种……空间结构上的“褶皱”,或者说是世界法则网络中,一个微乎其微的“冗余节点”。它隐藏得极深,若非她们刚刚完成了补天,自身大道与整个世界法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度,根本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就像在一张完美无瑕的锦缎上,发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编织手法截然不同的线头。
“这是……”墨璇瞬间来了精神,作为阵皇,她对结构与规则最为敏感。她快步上前,指尖流淌出细微的阵纹光华,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节点”。
阵纹触及的瞬间,那“节点”微微荡漾了一下,如同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紧接着,一幕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水中倒影般,在那荡漾的波纹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无边的黑暗。
并非归墟之隙那种万物终末的苍茫,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虚无。在那片虚无的中央,似乎漂浮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星火?
没等她们看清那星火究竟是什么,画面便消失了,那个空间“褶皱”也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六人都知道,那绝非幻觉!
“那是什么地方?”赤练妖瞳收缩,她能感觉到,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黑暗,其层次甚至比“寂灭之潮”还要恐怖!那是一种……连“寂灭”本身都可能被其吞噬的“绝对虚无”!
“那点星火……”苏瑶捂住心口,她的丹心在刚才那一瞬间,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熟悉与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
星眸的混沌之眼死死盯着那个恢复平静的“节点”,眉心的漩涡再次缓缓旋转起来,她试图窥探与之相关的天机,但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混沌,只是这次,混沌之中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牵引感,与她们之前感知到的、权柄深处那通向归墟之隙的隐秘丝线,隐隐呼应!
“难道……”凌霜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一个近乎荒谬、却又让她心脏狂跳的猜测浮现在脑海,“师尊他……难道并没有……彻底消散?”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六人心间。
如果师尊没有彻底消散,那他在哪里?那片恐怖的绝对虚无是什么?那点微弱的星火又是什么?这个隐藏在世界法则深处的“冗余节点”,是他留下的后手吗?是为了指引她们,还是……囚禁着他?
刚刚因为“补天”成功而似乎尘埃落定的一切,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更加厚重、更加深不可测的迷雾。
真相的重量尚未卸下,新的、可能更加惊人的秘密,却又已然露出了冰山一角。
这幽冥渊底,这刚刚被拯救的世界,似乎还远不是故事的终点。
那个“冗余节点”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