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想起了那个老头。
他的师傅——
贾有道。
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藏青道袍，腰间挂满叮当作响的龟甲、铜钱、兽牙等唬人物件的老头。
他总是眼皮耷拉，眼神浑浊，一副睡不醒的落魄模样。
但偏偏又是这双眼睛，瞥见路人钱袋或听到“秘闻”时，总会骤然闪过一抹市井底层淬炼出的精光。
他总爱捋着稀疏发黄的山羊胡，能拽几句半通不通的古文，像个怀才不遇的老学究。
可一旦他搓着枯瘦手指索要报酬时，挺直的腰板和发光的双眼以及那口吐莲花的本事，又活脱脱是个浸淫江湖几十年的老油条。
而在林霄以小孩姿态穿越过来饿得眼冒金星时，是这个小老头看他可怜，围着他转了两圈，小眼睛精光一闪，张口便是一套糊弄小孩的说辞：
“小友骨骼清奇，额有灵光！此乃《相灵古术》所载‘璞玉蒙尘’之相！跟着老道，保管你…呃，饿不死！”
半是忽悠半是强拉，林霄被贾有道拽出了不一样的修真二十载。
两人在蛮荒界尘土飞扬的集镇与混乱的南缘城间，走街串巷、摆摊算命、代人跑腿、偶尔也做点“信息中介”的营生。
饥一顿饱一顿，睡破庙钻草垛是家常便饭，但贾有道那“饿不死”的承诺，倒也算磕磕绊绊地兑现了。
自幼跟随贾老头，林霄便学了他身上那点不入流的炼气功法，也不知是林霄穿越者灵魂带来的天赋异禀，还是绝境逼出的潜能，靠着贾有道那本破烂的《引气诀》和吸纳这天地间可怜的稀薄灵气，他竟然真的磕磕绊绊突破了凡人桎梏，踏入了炼气期。
这可把贾有道乐得山羊胡子直翘，逢人便吹嘘自己“眼光毒辣，慧眼识珠”，仿佛全是他的“点化”之功。
然而，炼气三层如同一道铁闸。
南荒稀薄驳杂的灵气如同杯水车薪，再也无法支撑他冲击后续艰涩的穴窍经脉。
这一卡，便是经年累月，任凭他如何努力，那层屏障纹丝不动，死死扼住了仙途。
境界虽低微，但贾老头除了一身微末修为，那一肚子真假难辨、包罗万象的“杂学”知识，在南缘城鬼市却是金字招牌。
每个摊主都得恭恭敬敬喊声“贾大师”，每个买家都舔着脸求他“长眼”，堪称鬼市大佬
林霄也学得了这身本事。
一嘴真假难辨的“杂学”知识、此界中可能早已过时的修行常识、九分假一分真的历史传闻、奇技淫巧的偏门知识、半桶水晃荡的凡俗百工、信手拈来的诡诞民俗、还有独属于他自己的异世界的知识……
五花八门，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甚至临场发挥，也能即刻编出一套逻辑自洽的话术，时常唬得凡人一愣一愣的，哄得低阶散修心甘情愿的为任务加钱。
不接任务时，爷儿俩经常闲扯。
老头总笑骂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偏偏生在了这南荒瘴域，堪称是修真五界中最贫瘠和无用之地，这里灵气稀薄，界域内最有特色的便是乱七八糟的瘴气绝地和遍地的低阶散修。
倘若是身在元央界，他老贾说不定都已筑基结丹，开宗立派了。
而一旁的林霄也总是不留情面地拆台，甚至曾幽怨地给出一句：
“师父，别扯淡了！就你那半桶水的修真法诀，教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贾有道那时甚是疼惜的摸着林霄的脑袋，轻轻叹道：
“傻孩子，下次不许这样说自己了！”
两人相处，从来都是这般没大没小，互相挖苦拆台，言语间毫无修真界师徒的刻板恭敬。
可那份亦师亦父、相依为命的深厚情谊，早已在无数个共啃硬饼、同避冷雨、联手忽悠“肥羊”的日子里，深深镌刻进骨髓，成了比血缘更牢固的纽带。
林霄心知肚明，贾有道这蹉跎一生、抠搜算计的小老头，愿意耗费大半身家买下浮玉山地契，或许就是他此生最大的一场豪赌。
赌这里真有一丝上古遗泽，赌这里能成个安稳的落脚点，赌它能让爷俩结束浮萍般的流浪，有个真正的归宿。
然而，他终究没赌赢命运，死在了开奖的前一刻。
林霄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悬在腰间的那柄铁剑。
剑身冰冷粗糙，毫无灵力波动，剑鞘是最廉价的硬木，剑柄缠着的麻绳早已被汗水浸透磨得发黑。
这柄剑，是贾有道在他成功进入锻体境时，从鬼市某个角落的废铁堆里扒拉出来，又花了半天时间吭哧吭哧磨掉锈迹，郑重其事地送给他的。
“好歹是个修士了，没个家伙什儿像什么话！拿着，甭管好不好，先凑合用！等咱爷俩发达了，给你换把带灵光的！”
老头当时咧着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难得的光。这也是他在这个异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剑身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让林霄猛地收回远眺的目光，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潮涌。他缓缓转身，走回主殿那高大却透着穷酸的门扉。
回身，目光再次扫过这片被五座神异山峰环抱的宗门驻地。
这里荒凉，破败，危机四伏。
然而，立足宗门之内，脚下已有稀薄的灵气溢出；
五峰拱卫之中，蕴藏着尚未探明的资源；
弟子们的眼中，跳动着希望的火苗！
一种勃发的生机，正在这片死地之下顽强萌发！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过厚重如铁幕的红褐色瘴气，刺穿两界灵障，直抵元央界的仙禁之域。
“老头！”
林霄的声音在主殿前回荡，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你这场豪赌……我替你接了！是无名小卒，还是名震天下——走着瞧！”
初升的朝阳终于奋力撕开瘴气一角，在宗门平台投下数缕倔强而温暖的光斑。林霄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腐朽与新生的气息涌入肺腑。
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踏入殿内。
接下来，便是脚踏蛮荒，重铸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