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随手把林向阳的粮本往旁边一扔,像丢开什么脏东西,对着后面不耐烦地吆喝:“下一个!快点!”
冰冷的拒绝,当众的羞辱,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向阳心上。
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手脚冰凉,眼前阵阵发黑。
周围那些鄙夷、猜忌、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鞭子抽打着他。
怀揣着改变命运的知识,却连最卑微的生存口粮都无法堂堂正正地获取!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的怒吼。
他弯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粮本,粗糙的封面硌着掌心。
他死死攥着粮本,指甲几乎要嵌进硬纸壳里,然后猛地转身,在身后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挺直了同样单薄的脊背,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出了粮店。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感觉不到痛。
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下一步该怎么办?家里彻底断粮了!
就在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大杂院门口时,一个穿着蓝布工装、袖子上带着红袖箍的街道干事急匆匆地跑过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林向阳?正找你呢!”干事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喜色,“快!去街道办后院!李主任找你!急事!大好事!”
大好事?
林向阳麻木的心被这三个字刺了一下,随即涌起更大的荒谬感。
粮店当众受辱,家里揭不开锅,还能有什么“大好事”?
难道是王翠花已经告到了街道办,李主任要“处理”他这个“偷粮贼”了?
他机械地跟着干事往街道办方向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走向的不是街道办,而是审判台。
街道办后院比前院宽敞些,此刻却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院子一角临时垒起了几个巨大的土灶,正是给街道工作人员和附近单身职工做饭用的公共大灶。
此刻,几个火夫正围着其中一个最大的灶台急得团团转,浓烟滚滚,熏得人睁不开眼,火苗却蔫蔫的,锅里的大锅菜半生不熟。
李爱华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很不好看。
旁边几个街道干部也是束手无策的样子。这公灶一坏,耽误的是几十号人的午饭!
“李主任,林向阳来了!”干事高声喊道。
李爱华闻声抬头,目光穿过浓烟,精准地落在林向阳身上。
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严厉审问,反而带着一丝看到救星般的急切。
“向阳!快过来看看!”李爱华直接朝他招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干脆,“这公灶不知咋搞的,光冒烟不起火,耽误大事了!你不是会弄炉子吗?给瞅瞅!”
这峰回路转的指令让林向阳愣住了。
不是问罪?是修灶?
他瞬间回神!机会!这或许是扭转眼下绝境的唯一机会!
粮店的屈辱,邻居的冷眼,王翠花的污蔑……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身上。
而眼前这个冒烟的庞然大物,就是砸碎枷锁的锤子!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烟和焦糊味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翻腾,快步走到那大灶前。
浓烟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但他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
他围着灶台快速转了一圈,观察烟道走向,又蹲下身看炉箅结构,伸手探了探进风口。
虚拟图书馆生成的“民用燃煤炉灶简易优化方案”瞬间在脑中清晰浮现,虽然规模不同,但核心原理相通——烟气回程不畅,炉膛保温缺失,进风效率低下!
“李主任,能给我找点黄泥、碎砖头、麻刀(碎麻绳)吗?再要几块废铁皮,薄点的最好!”林向阳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完全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
“快!按他说的准备!”李爱华立刻吩咐。
街道办的力量是巨大的,材料很快备齐。
林向阳挽起袖子,不顾烟熏火燎,也顾不上黄泥的冰冷刺骨。
他指挥两个火夫帮忙清理炉膛积灰,自己则亲自动手,用碎砖块在原有炉膛内部快速垒砌支撑,改变烟道走向。
然后熟练地将混合了麻刀的黄泥,一层层、精准地糊在内壁上,哪里该厚,哪里该薄,哪里要留出风口,动作麻利得像个老师傅。
他甚至还用找来的废铁皮,现场弯折敲打,制作了几个简易的导流挡板,塞进关键的烟气拐角处。
周围的街道干部和火夫们都看呆了。
这孩子,手法也太老练了!李爱华镜片后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紧紧盯着林向阳的每一个动作。
当最后一块黄泥抹平,林向阳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灰:“点火试试!”
劣质的煤块被投入新改造的炉膛。
起初,依旧有浓烟冒出,周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向阳却面色不变,用铁钩调整了一下炉箅的角度,又用铁皮拨了拨进风口。
几秒钟后,奇迹发生了!
那浓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压缩,迅速变得稀薄、淡青!
炉膛内,沉闷的呜咽声骤然变成了低沉有力的呼呼声!
橘红色的火苗猛地窜起,如同苏醒的猛兽,贪婪地舔舐着巨大的锅底!
一股强劲而集中的热浪瞬间席卷开来,驱散了周围的寒意和浓烟!
“着了!真着了!火好旺!”
“烟!烟没了!神了!”
“好小子!真有两下子!”
周围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负责烧火的老火夫激动得满脸通红,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热力,看着锅里迅速翻滚起来的菜汤,对着林向阳连连竖起大拇指:“服了!真服了!这手艺,绝了!”
李爱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走到林向阳面前,看着他满脸的泥灰和汗水,还有那双因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语气温和了许多:“向阳,辛苦了!帮了街道大忙!回头我让伙房给你装点菜带回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向阳依旧单薄的破棉袄和沾满泥灰的双手,似乎不经意地问:“对了,早上看你脸色不好,去粮店了?领到粮了没?”
粮店!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醒了林向阳。
屈辱感再次涌上,但他知道,机会就在眼前!
他抬起头,迎上李爱华的目光,没有诉苦,也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委屈的声音说道:
“去了。粮店……粮店的同志说,要‘核实’我家的定额,没让领。可能……可能有人说了些闲话,说我……说我家里粮食‘来路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