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叔那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林向阳的心湖,激起层层寒冽的涟漪。
“铁牛”?
他果然知道柴油机!他不仅知道,还用这种带着某种特定行业黑话色彩的词来称呼它!
“还喘着气吗?”——这是在关心进度?
还是在试探什么?
或者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暗示他知道这台机器处于“休眠”状态?
【能量:0.51\/10】的微光在林向阳视野边缘轻微晃动,映照着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符合他年龄的、略带困惑和惋惜的表情。
“钱叔,您是说那台废机器啊?”
他挠了挠头,语气尽量自然,“嗐,早就趴窝了,一堆废铁疙瘩,死沉死沉的,我都快把它忘旮旯里了。咋了叔,您懂修这个?”
他以退为进,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同时反过来试探钱叔的底细。
钱叔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林向阳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挖掘出什么。
但林向阳伪装得很好,那表情完美契合了一个面对复杂机器无可奈何的半大孩子。
半晌,钱叔脸上的肌肉似乎松动了一下,又恢复了那种常见的、带着点油滑和模糊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
“呵呵,我哪儿懂这些洋玩意儿。”
他干笑两声,摆了摆手,拎着酱油瓶侧身从林向阳旁边挤过,“就是顺嘴一问,看着块头挺大,当废铁卖也能换几个钱不是?”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林向阳一个字都不信。
一个对玉米脱粒机、蜂窝煤都似乎别有看法的人,会仅仅为了一点废铁钱来关心一台深藏在屋角的柴油机?
“那是,那是,等开春了再说吧,现在也搬不动。”
林向阳顺着他的话敷衍,心中警惕丝毫未减。
钱叔没再说什么,佝偻着背影,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家屋子,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林向阳站在原地,寒风吹过,他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钱叔就像一团迷雾,每次你以为看清了一点,下一刻他又被更浓的雾气笼罩。
他那看似平庸的伪装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面目和目的?
那无声的“燃料”、“控制”,还有刚才的“铁牛”、“喘气”,这些词汇碎片,究竟指向何方?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无论钱叔有何目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和小梅的实力。
知识,才是这个时代最能保护自己、也能最快改变命运的武器。
匿名信的风波虽被李主任用锦旗强压下去,但嫉妒的毒芽并未根除,唯有自身变得更强、更不可或缺,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年关的热闹渐渐平息,悬挂的腊肉在一天天减少,但林家因为那笔奖金和锦旗带来的底气,日子总算有了些起色。
开春后,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被林向阳提上了日程——送晓梅和自己去上学。
晓梅已经十一岁了,在这个年代,很多同龄孩子早已读完初小甚至高小。
她自己更是渴望读书,每次看到邻居家孩子背着书包上下学,眼神里都藏着羡慕。
林向阳深知教育的重要性,无论是为了晓梅的未来,还是为了自己更好地“合理化”超前知识,进入学校都是必经之路。
他先打听了一下情况。
街道确实办有扫盲班,主要面向成人,教的也是最基础的识字和算术。
正规的小学插班,则需要居委会开具证明,并通过学校的入学考试,对于他们这种超龄且失学已久的孩子,难度不小。
林向阳决定先从扫盲班入手,作为跳板,同时也看看能否找到机会让晓梅直接考插班生。
这天上午,他仔细帮晓梅梳好头发,穿上虽然旧但洗得干净整洁的衣服,自己也收拾利落,带着她来到了街道办负责文教工作的陈老师办公室门外。
陈老师约莫二十七八岁,戴着眼镜,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气质文静中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执拗。
她正在伏案整理材料,听到敲门声抬起头。
“陈老师,您好。”林向阳礼貌地问好,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晓梅。
晓梅有些紧张,小声跟着说:“陈老师好。”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对兄妹。林向阳她自然是知道的,最近街道的风云人物,“技术革新模范”。小姑娘林晓梅看着也挺乖巧。
“是林向阳同学啊,有事吗?”陈老师语气还算温和。
“陈老师,我想带我妹妹林晓梅报名参加扫盲班。”
林向阳直接说明来意,“她也想读书识字。”
陈老师看了看晓梅,问道:“多大了?”
“十一了。”林向阳回答。
陈老师微微蹙眉:“十一了?扫盲班主要针对的是十六岁以上、急需脱盲的成年职工或家庭妇女。晓梅这个年纪,应该想办法去正规小学插班才对。”
林向阳心里一沉,果然是这个说法。
他赶紧解释:“陈老师,我们知道。但晓梅失学很久了,基础差,怕直接考小学跟不上。我们就想先在扫盲班打打基础,等有点底子了,再想办法去考插班。求您给个机会吧,她真的很想上学。”
晓梅也鼓起勇气,抬起小脸,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用力点了点头。
陈老师看着晓梅那清澈又渴望的眼神,心软了一下,但旋即又摇摇头,语气变得坚定:“不行。规定就是规定。扫盲班的名额和教学资源都很紧张,必须优先保证最急需的成年文盲。你们的情况我理解,但规矩不能破。你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直接去小学问问插班考试的事情吧。”
她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认为资源应该用在刀刃上,少年儿童的教育问题,理应通过正规学校教育途径解决,而不是占用成人扫盲的资源。
林向阳不甘心,继续争取:“陈老师,我们就占一个名额,保证认真学习,绝不捣乱。而且我妹妹很聪明的,学得很快……”
“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
陈老师打断他,语气加重了些,“这是制度!街道办扫盲班有它的教学目标和对象限制!你们不符合条件,我不能开这个口子。否则以后谁都来找我破例,工作还怎么开展?”
她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