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技术碾压式和解”的方案,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不仅要解决眼前的污染问题,还要让周满囤乃至所有围观者,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问题出在哪里,而解决之道,又掌握在谁手中。
“卫国,晓梅,拿纸笔来。”
林向阳转身回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弟妹疑惑的目光中,林向阳铺开一张废报纸的空白边缘,拿起一小截炭笔,笔走龙蛇,迅速勾勒起来。
他画的不是复杂的工程图,而是一幅极其直观的示意图:
左边是周家现在问题炉子的简图,特意用波浪线标出浓烟弥漫的状态,旁边标注“烟道不畅,进气不足”;
右边则是改造后的示意图,增加了一个简单的向上延伸的“辅助排烟管”和标明了尺寸位置的“调节风门”,旁边标注“烟路畅通,燃烧充分”。
线条简洁,对比鲜明,一目了然。即使不识字的,看图画也能明白个大概。
“大哥,你这是……”晓梅不解。
“给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林向阳吹干炭迹,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不过,不是白给。”
他拿着这张简易“设计图”,大步走出家门,径直来到仍在吵嚷的现场。
看到林向阳出来,周满囤和王翠花的声音下意识地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也聚焦在他身上。
林向阳没有看周满囤,而是先对着众邻居,朗声开口,语气诚恳:
“各位叔叔伯伯,婶子大娘,周家这炉子冒烟,呛着大家了,确实不该。但这问题,出在搭建不得法,并非这‘二次燃烧’的法子本身有问题。”
他举起手中那张图纸,展示给众人看:“大家请看,这炉子要想不冒烟,关键在这儿——烟道得顺,进气得足。周叔家这个,垒的时候没注意这几处关窍。”
他指着图纸上的问题点和解决方案,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了几句,如何加个简单的烟囱帽,如何开个可调节的风口。
邻居们听着,看着那对比鲜明的图画,纷纷点头。
都是过日子的人,一点就透,明白问题确实出在周家自己手艺不精上,跟林家的技术无关。
猜疑的目光渐渐消散。
周满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又无从下口,因为林向阳说的句句在理,那图画更是直观得让他无法狡辩。
这时,林向阳才转向周满囤,将图纸递了过去,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叔,这图纸您拿着。照这个法子,花不了几个钱,找点废铁皮旧砖头,稍微改改,这烟就能解决。都是邻居,我们林家不至于藏私坑人。”
这一手,可谓高明至极。
首先,当众澄清了技术本身无虞,挽回了口碑。
其次,主动提供解决方案,彰显了大度与担当,堵住了悠悠之口。
最后,将选择权交给了周满囤——你要解决问题,就按我的方法来;
你若不用,继续冒烟惹众怒,那责任也全在你周家自己。
周满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了,等于承认了自己手艺差,还欠了林家一个人情;
不接,这浓烟问题解决不了,他就要成为全院公敌。
在众人注视下,他脸色变幻半天,最终还是一把抓过了图纸,梗着脖子,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我……我看看再说!”
说罢,再也无颜停留,拽着还在冒烟的炉子旁发呆的周胖子,灰溜溜地躲回了屋里。
王翠花见周满囤都服了软,也讪讪地缩回了脑袋。
一场眼看要升级为群体指责的危机,就这样被林向阳用一张轻飘飘的图纸,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技术上的绝对优势,让他拥有了居高临下、轻松掌控局面的资本。
邻居们见问题有了解决希望,也纷纷散去,临走前还不忘夸林家小子一句“仁义”、“厚道”。
回到屋里,卫国还有些不解气:“大哥,就这么便宜他了?还给他图纸?”
晓梅却若有所思:
“大哥做得对。咱们给了图纸,他要是改好了,烟没了,邻居感激咱们,周家也欠咱们情。他要是改不好或者不改,那丢人的也是他,跟咱们没关系。这叫……以德服人?”
林向阳赞许地看了大妹一眼:“晓梅说得对。咱们的目标是安稳过日子,不是结仇。能用一点小知识换来清净,值得。”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周家的方向,眼神微凝,“不过,周满囤这人,心眼活,面子折了,心里未必真服气。王翠花更是不会甘心。咱们给了图纸,只是暂时停战,接下来,还得看他们怎么做。”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周家那边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浓烟时大时小,看来周满囤是拉下面子在按图改造。
到了第三天,那恼人的黑烟终于显着减弱,虽然还达不到林家炉子那般近乎无烟,但已不至于扰民了。
周满囤再出门时,面对邻居们的目光,虽然还有些不自然,但总算能抬起头了。
他也没再来找林家麻烦,似乎默认了这次“技术碾压”的结果。
然而,林向阳却发现,周胖子偶尔看向林家这边的眼神,躲闪中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周家炉灶的浓烟风波,在林向阳一张轻巧图纸的“点拨”下,算是暂告平息。
周满囤虽心有不甘,面子上总算勉强按图索骥,将那乌烟瘴气的炉子整治得勉强能见人,邻里间因污染而起的怨气也随之消散。
大杂院重归表面上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因林家日渐红火的小生意而滋生的复杂心绪,如同暗流,仍在无声涌动。
烤红薯的生意已然步入正轨。
“二次燃烧节能窑”的高效省煤,使得林家的烤薯在成本和品质上都占尽优势,那焦香甜蜜的气息,几乎成了胡同口冬日里最温暖的召唤。
晓梅的账本上,数字稳定增长,家庭基金盒的分量日渐扎实,连带着兄妹四人脸上,也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却久违了的红润光泽。
然而,这日渐好转的光景,却是建立在超乎常人的辛劳之上。
每日天不亮,林向阳便要起身生火预热炉窑;
卫国则负责最重要的体力活——往返于家和合作社或更远的集散点之间,挑回沉甸甸的红薯、煤块以及各种零碎物资。
那根跟随林家多年的旧扁担,几乎日夜不停地压在他尚且单薄的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