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沉甸甸的“收获”,林向阳走到门口过秤。
刘海中眯着眼,看了看那堆旧书,尤其是几本厚厚的俄文原着,嘟囔了一句:“尽捡些没用的玩意儿……”
随手将秤砣一拨:“算你二十斤,一块钱!”
一块钱!
换来了未来高中阶段,甚至可能支撑他更久远学习的核心知识库!
林向阳痛快地付了钱,用刘海中找来的一根旧麻绳,将书籍仔细捆好,背在肩上。
那重量,压在他的肩头,却让他感觉脚步无比轻快。
夕阳的余晖将林向阳背着巨大书捆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回到大杂院时,再次成为了邻居们瞩目的焦点。
王翠花正坐在门口纳鞋底,看到他又背回一堆“破烂”,尤其是那些书脊上还有着曲里拐弯的外国字,不由得撇撇嘴,阴阳怪气地对旁边的人说:
“瞧瞧,咱们院的大学生回来了!这买的都是啥金贵书啊?怕是花了不少冤枉钱吧?啧啧,真是不会过日子……”
林向阳早已习惯她的腔调,充耳不闻,径直回了家。
“大哥!你回来啦!”
晓梅第一个跑过来,看到他背上那捆书,眼睛瞬间瞪大了,“这……这么多书?”
林向阳将书捆小心地放在炕上,解开麻绳。
当晓梅和卫国看清那些书的封面,尤其是那几本厚重的俄文原着时,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大哥……这,这是外国书?”晓梅指着俄文字母,小声问。
“嗯,苏联的教材。”
林向阳拿起那本《Алгe6pa》,轻轻摩挲着封面,眼中闪烁着光芒,“内容很好,就是……得花点功夫看懂它。”
他虽有信心攻克语言关,但这无疑增加了学习的难度和所需的时间。
“哇!苏联的!”
卫国对“苏联”两个字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崇敬,觉得大哥能看外国书,简直是太厉害了。
晓梅则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几何教材,看着里面清晰的图形和严谨的证明,虽然看不懂文字,却能感受到那种逻辑的力量,眼中充满了向往。
林向阳将书籍大致分类,把能找到的中文教材和习题集先分出来,又将几本最重要的俄文数理教材放在自己枕边。
“有了这些,起码开局没问题了。”
他对着弟妹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满足。
夜深人静。
弟妹们都已睡熟。
林向阳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翻开了那本苏联版《代数》。
油墨味道混合着旧纸特有的霉味散发出来。
书页泛黄,但印刷清晰,排版紧凑,内容果然如他所料,深入而精辟。
他沉浸其中,依靠着强大的数学基础和连蒙带猜,努力理解着俄文术语背后的数学本质。
时间悄然流逝。
然而,就在他翻到书中段,关于“方程论”的某一章时,他的动作猛然顿住。
目光凝固在书页的空白处。
那里,有人用蓝色的墨水,写下了一些娟秀而清晰的俄文笔记和少量演算过程。
这并不奇怪,旧书常有笔记。
但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在这些俄文笔记旁边,竟然还夹杂着几个极其细小、却无比熟悉的德文缩写符号!
这些符号的专业性极强,涉及到一个非常前沿的数学分支领域,绝非普通中学生甚至大学本科生所能接触和使用的!
这本看似普通的苏联中学教材的前任主人,究竟是谁?
一个能同时熟练使用俄文和如此专业德文符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书,又为何会流落到废品站?
林向阳轻轻合上书页,吹熄了灯,躺在黑暗中。
窗外,月色朦胧。
枕边是散发着霉味与墨香的“宝藏”教材,脑海中却盘旋着那惊鸿一瞥的、不该出现的德文符号。
知识的道路已然铺开,却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迷雾重重。
夜色深沉,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
林家大屋内,煤油灯早已吹熄,弟妹们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显露出难得的安恬。
然而,躺在炕上的林向阳,却久久未能入眠。
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着那本苏联《代数》教材空白处,惊鸿一瞥的德文符号。
那些符号如同幽灵,穿梭于俄文笔记之间,带着一种与这本中学教材格格不入的专业与深邃。
它们的主人是谁?
是流落于此的异国学者?
还是某个身怀绝技、却不得不隐藏行迹的同胞?
这本书,以及它背后可能牵扯的人和事,为何会最终沉寂在废品站的纸堆里,又被自己偶然发现?
这偶然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远超预期。
它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警觉。
在这个年代,任何与“外来”、“隐秘”、“专业”挂钩的事物,都可能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带来知识的甘霖,也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他翻了个身,听着窗外万籁俱寂,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必须更加谨慎,他对自己说。
这些教材要妥善保管,其中的异常,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在获取知识的同时,他必须像爱护眼珠一样,守护好这个家庭的平安。
思绪纷杂,直到后半夜,他才勉强入睡。
……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尽管睡眠不足,生物钟还是准时唤醒了林向阳。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弟妹,开始准备早饭,同时也将新得来的“宝藏”教材小心地收拢到炕柜深处,只留下一本国内版的物理习题集在手边。
生活的车轮依旧要向前滚动,外部的威胁与内部的谜团,都不能打断这份日常的运转。
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沉稳的脸庞。
他必须尽快适应新的身份——一名高中生,同时还要稳住“向阳互助组”的基本盘,维系家庭的生计。
晓梅和卫国也陆续醒来。
晓梅看到大哥手边的习题集,眼睛一亮,凑过来好奇地看。
卫国则打着哈欠,开始例行检查昨晚归置好的维修工具。
“大哥,这书上的字,你都认识吗?”晓梅指着习题集上的一道力学题目。
“大部分认识,有些需要琢磨。”
林向阳温和地回答,顺手用树枝在灶台边的浮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受力分析图,“你看,这个小车被推着走,它受到的力有……”
他简明扼要地讲解着,晓梅听得津津有味,连卫国也支棱起耳朵,觉得这比干巴巴的识字课本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