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仿佛凝固在少女的银发和长裙上,为其蒙上一层近乎不可亵渎的圣洁。
嘉尔曼·卡蒂亚,当今陛下的长姐,瓦伦蒂娜女大公的堂妹,曾经她离至高王座只有一步之遥,并为此发起了掀动整个帝国的继承人战争。
安东站在山坡的阴影里,身形纹丝未动,按在剑柄上的手也没有松开,只是声音里多了些许疏离:“感谢您一路上慷慨的援助,嘉尔曼·卡蒂亚小姐。”
至高女皇嘉尔曼一世。
他刻意省略了那个刺耳的尊号,“谢谢您的歌声,也谢谢您愿意在此坦诚相见。
嘉尔曼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仿佛安东的称呼无关紧要:“举手之劳,爵士。诸神慷慨地赋予我的天赋,我便慷慨地赋予众人。”
安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至于陛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真正效忠的陛下永远只有一个。他此刻正安坐于帝都的至高王座之上。而您,嘉尔曼小姐,请恕我冒犯,您没有资格妄称女王。”
“没有资格?”嘉尔曼终于轻轻笑出声来,那笑声如同风铃摇曳,轻盈而悠扬。
“安东爵士,你口中的‘至高王座’,此刻坐着的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我弟弟的心智尚还理解不了自己头顶王冠的重量。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过是瓦伦蒂娜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你效忠的究竟是谁?是流着卡蒂亚王室血液的人?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又或许是骑士誓言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公平与正义?”
安东沉默了片刻,“我效忠的是我的封君,瓦伦蒂娜女大公。”
“那瓦伦蒂娜又该效忠于谁?当她被野心蒙蔽,犯下叛逆的重罪,你这位忠诚的骑士不该上前谏言吗?你就坐视她走向九层烈狱,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夸口炫耀着自己的忠心?”嘉尔曼悠悠问道。
“您出现在这儿,总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阐述您对帝国继承法的独特见解吧?”安东单刀直入,不想再多费口舌,“您的目的是什么?”
嘉尔曼向前轻盈地踱了一步,月光在她眉眼间流淌。她微微歪头,笑容纯真依旧,却多了一份戏谑:“目的?安东爵士,没人教过你,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吗?”
她又凑近了两步,紫罗兰色的眼眸直视着安东的眼睛,“我的目的就是你的目的,爵士,你这趟出使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啊,很好,又回到这个老问题上了。
安东迎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以近乎疲惫的真诚答道:“我不知道。嘉尔曼小姐,您相信吗?我确实不知道。”
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被动和意外,他就像被湍急暗流裹挟着潜行,明明是所谓的“幕后主使”,却因失忆而举步维艰。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彻底摆脱这一切。
嘉尔曼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那梦幻般的光晕似乎黯淡了些。
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山坡顶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月光无声地流淌,夜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低语。
最终,还是嘉尔曼打破了沉默。
“比起瓦伦蒂娜许诺给你的名爵虚衔,安东·伍兹爵士,”她目光灼灼,“我能提供给你的是更强大的力量,足以改变命运的轨迹。以及一份更有意义的事业——我不仅要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还要彻底摧毁那些腐烂与脏污,重新建立帝国的荣光!。”
“你愿意为我、为帝国的未来献上你的剑吗?”
招揽,再直白不过的招揽。力量,事业,帝国的未来……每一个词都足以让野心家们热血沸腾。
安东缓缓摇头,“嘉尔曼小姐,我早已厌倦了帝都的尔虞我诈,厌倦了权力的旋涡。如果瓦伦蒂娜女大公允许,我现在只想放下剑,回到栖木城,平静地度过余生。请恕我难以为您效劳。”
他没有明确说出“拒绝”二字,但话语中的意思,比任何拒绝都更彻底!
“平静?”嘉尔曼微微摇头,银发在夜风中拂动,“爵士,你曾是风暴的中心,是权力的利刃。风暴平息后,利刃归鞘,就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我不清楚,但我想试试看。”安东回答。
最后,一个疑问终究还是浮上心头。他抬起眼,直视着嘉尔曼那梦幻般的容颜:
“嘉尔曼小姐,无意冒犯。为什么?为什么您会对我如此感兴趣?以您的实力,把我直接解决掉或者制伏逼问不是更好的选择吗?又何必如此费心呢?”
嘉尔曼一怔,随即,那纯美天真的笑容重新在月光下绽放,只是这一次,笑容里掺杂了一丝狡黠。
她向前又靠近了一小步,距离近到安东能闻到她身上清雅如月光的淡香。
“为什么?”她歪起脑袋,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些许顽皮,声音轻快得像在讲述一个有趣的秘密,“因为,我亲爱的堂姐,她从我这里夺走了一件我非常非常在乎的东西。”
她看向安东,眼神带着一丝奇异的占有欲,“所以,作为报复,我也想……从她那里,夺走一件她非常非常在乎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声音带轻佻韵律:“而且,你知道的,安东爵士。作为吟游诗人,总是会对别人的妻子抱有些许兴趣……”
“……”
嘉尔曼的目光从安东身上移开,重新投向远方那座死寂的城堡轮廓,凝视片刻。当她再次转回视线时,脸上那纯美而天真的笑容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大理石般的肃穆。
“既然你执意不肯合作,又感念我歌声的援助……那你是否愿意在今夜帮我一个小忙呢?”
安东的心猛地一沉,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可却实在没有理由,嘉尔曼的歌声多多少少曾救自己于危难,一点小忙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可他清楚,一点小忙,再小的忙,都可能把他牵扯到更疯狂的旋涡中。
然而,嘉尔曼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已牢牢地锁定住了他。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翻滚,却始终无法吐出。安东的手指在剑柄上反复摩挲。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只能是一个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