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学者们常说:术法是超越教养的谈吐,是无须封册的爵位,元素妖精的青睐,远胜过任何一位贵族小姐的芳心。
当你能听见高维生物窃窃私语、能差使元素妖精点燃炉火时,你最好立刻去喝几杯烧嗓子的劣酒,再找个最脏最臭的马棚睡上一觉,因为从此以后,你将与这种贫困的生活彻底绝缘……
等第二天醒来,你会发觉自己已一步登天,成为了帝国最珍贵的资源——术士。
它是如此伟大,足以令乞丐变成富豪,令女仆变为贵妇,令目不识丁的平民,变作肆意出入贵族沙龙、高谈阔论的精英人物。
可它唯独不该降临于皇室,不该垂青一位无可挑剔的女孩,她血统高贵,谈吐优雅,姿色动人,温婉大方……
只可惜,她出身于旁系。
更可惜的是,她身份高贵的堂妹,帝国的嘉尔曼公主,也拥有同样的天赋,仅仅比她稍逊分毫。
瓦伦蒂娜永远忘不了伯父——那位已故的皇帝,他总是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称赞她是卡蒂亚家族的明珠,他甚至把少女接到皇宫中,将她当作自己女儿般对待。
可那疼爱是淬了蜜的毒药,那宠溺是镶了金的鸟笼,千秋宫再华美,也不过是囚禁她的监牢。周围的夸赞虚伪得令人作呕,而真实的忌惮则像冰冷的铁栅,将她彻底与外界隔绝。
她清楚,在伯父眼中,她永远只是威胁,只是个必须控制在眼前的变量,只是条用来鞭策自己女儿的鲶鱼。
连嘉尔曼,她的堂妹,也讨厌她。
瓦伦蒂娜很想告诉那个热爱诗歌的女孩,自己从未想过要去争夺王座,也从未想过要与她为敌,她们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本该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但她也明白,伯父为嘉尔曼准备的,并不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伴,而是一个可供学习的榜样、一个可供竞争的强敌、一个可供仇恨的对象。
她只是母狮给幼狮叼来练手的小鹿,总有一天,嘉尔曼会通过撕碎她的脖颈,来学会如何统治这个帝国。
这命运对瓦伦蒂娜的眷顾。
她曾无数次设想,待嘉尔曼继位后,自己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当作奖励,赐给某位忠诚的边陲贵族。最大的可能,则是被剜去双眼,割掉舌头,扔进莫维登的修道院,永远在黑暗中侍奉那位沉默的死神。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恶魔。
那个教会她,唯有力量才能克服所有恐惧的恶魔。
那个教会她,不吞噬别人就只能被人吞噬的恶魔。
那个教会她,要舍弃怜悯、克服软弱,用铁与火去征服一切的恶魔。
而现在,那个恶魔就坐在她面前,眼神飘忽,无所适从。
“怎么?要拒绝我的好意吗?”她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安东沉默了片刻,张开嘴巴,咬住姜饼,缓缓咀嚼着,而后喉结滚动,再次向她宣誓效忠。
“明智的选择,安东爵士。”瓦伦蒂娜收回手,舔了舔指尖的碎屑,“现在,我们又成为最亲密的共谋了。”
她优雅地坐回高背椅,重新用手撑起脸颊,琥珀色眼眸里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兴致,“如你所愿,我们可以继续谈论那些正事了。”
她看着安东重新坐下,脊背挺直,眼神里满是警惕。
这样就好,我的骑士,忌惮我吧,畏惧我吧,唯独不要背叛我!
“关于塔纳托斯,”瓦伦蒂娜轻轻说道,“你可以放心,它的遗骸已被层层奥术封存。我麾下的术士们,会一点点地发掘出这条古龙的所有秘密,无论是那些强大的龙语魔法,还是莫维登神域的一切,都将成为帝国统治的根基。”
也就是我的根基。
“而伊索尔德……”
她顿了顿,欣赏着安东微微绷紧的神情,“明面上,她依然是卡洛斯家族的雇佣骑士,但你我都清楚,这股力量必须牢牢掌握在帝国手中。”
也就是我的手中。
“至于你,我的骑士……”
瓦伦蒂娜不再看他,转而铺开地图。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沿着坚石城的位置一路向北,掠过连绵的坚石山脉,最终停留在某处峡谷前。“我另有安排,但现在还未到时候。”
“那关于我出使北方的使命,以及您之前授予我的权限呢?”安东轻声问道。
“当然算数。”瓦伦蒂娜头也不抬,目光仍在地图上巡游,仿佛在谋划着什么,“你本就是我权力的代表,我意志的延伸,只要你的忠诚依旧,我的信任便依旧。”
她将手伸向盘中,却抓了空,瓦伦蒂娜微微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想拂去灰尘。
接着便是令人尴尬的沉默,安东知道,今晚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他需要更多时间来消化这海量的信息。
“感谢您的信任,殿下。”安东缓缓起身,向她微微鞠躬,“我会静候您的指令,请恕我先行告退……”
瓦伦蒂娜慵懒地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带着某种理所当然的期待。
“殿下,您还未有婚配,这是否有些不合……”
“我就是规矩。”瓦伦蒂娜打断了他。
安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单膝跪地,垂下头,以最标准的骑士礼仪,接过那只纤细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回去的路上,顺道去厨房看看。”在他起身欲走时,瓦伦蒂娜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还有醒着的厨子,让他们再烤一炉点心送来……我有些饿了。”
“遵命,殿下。”
安东转身,推开厚重的房门,两名奥术骑士依旧如雕像般肃立着,他迈入幽深的走廊,逐渐加快速度,力图甩开那无处不在的操纵感。
可过去已经追上了安东……
他参与过瓦伦蒂娜的阴谋,夺走了本该属于嘉尔曼的帝位,他注定无法置身事外,也不会再有任何平静生活的可能。
我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安东想,绝不能一直任由瓦伦蒂娜摆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更加危险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而他,必须比那位自认为稳操胜券的女大公,想得更远,走得更快。
厨房方向传来隐约的灯火和人声,城堡的仆役还尚未歇息,如此重大的庆典必然有人值守,以防哪位贵客心血来潮,突然想要再喝点什么。
安东顿了顿,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毕竟,这是殿下交代的任务……至少在明面上,他依然是那把最忠诚的“瓦伦蒂娜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