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雪在冰原上掀起滔天白浪，呼啸声像极了远古巨兽的呜咽，裹挟着棱角锋利的雪粒，狠狠砸在林恩裸露的脸颊上。那痛感不是钝重的击打，而是细密的、针扎似的刺，顺着皮肤钻进肌理，很快便让半边脸都麻了，只剩下冰冷的僵硬感。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每一次抬脚都像在拖拽灌满铅的靴子。
积雪顺着靴筒缝隙灌进去，很快就被体温焐化，又在行走间冻成薄冰，贴着脚踝生疼。
更难熬的是胸口的伤。马库斯那记魔力掌的余威还在，只要呼吸稍重些，就有钝痛顺着肋骨蔓延开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攥着、拧着。
林恩忍不住蹙紧眉头，嘴角抿成一道苍白的线，额角的冷汗刚冒出来，就被寒风冻成了细霜。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胸口，掌心能摸到绷带下的硬块，那是艾莉娅给他敷的草药，此刻却像是被冰裹着，连一丝暖意都透不出来。
“林恩，慢些走，别扯到伤口。”身后传来艾莉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她的斗篷下摆已经被积雪打湿，沉甸甸地坠着，却还是用一只手牢牢搀着橡木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把斗篷的边角往橡木身上裹了裹，试图让那点可怜的暖意多留一会儿。
橡木的情况比林恩糟得多。
他咳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粗布衣，此刻那片暗红已经冻成了硬痂，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每走一步都要靠艾莉娅借力，身体晃得像风中的枯草，脸色白得和脚下的积雪没什么两样，只有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寒气冻透了血脉。
林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时，一股寒风猛地灌进他的衣领，顺着脖颈滑进脊背，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的目光落在橡木身上，一眼就看出对方在硬撑，橡木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腮帮都在微微颤抖，却硬是没哼一声，只有偶尔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正在忍受的剧痛。
“我们得找个地方歇脚。”林恩的声音有些沙哑，被寒风刮得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要牵扯胸口的伤，“再这么走下去，不等……不等到腐骨山谷，我们先冻僵在这里了。”
橡木艰难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我还能撑”，喉咙里就涌上一阵痒意，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他慌忙用手捂住嘴，指缝间立刻渗出一丝淡红。
那是没咳干净的血，落在积雪上，像一朵转瞬即逝的红梅。
艾莉娅见状，立刻加重了搀扶的力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听林恩的，必须休息。你的肋骨可能裂了，再硬撑只会更糟。”她说着，伸手摸了摸橡木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心里更急了，“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再走下去会出事的。”
林恩没有再争辩，而是闭上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胸口的刺痛，将体内仅存的一丝生命力缓缓注入掌心。
那股生命力很微弱，像一缕游丝，从丹田处慢慢往上爬，途经胸口时，还被伤口的痛感扯得顿了顿，最后才终于聚集在掌心，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将掌心贴在雪地上，让那丝生命力顺着指尖渗透进脚下的积雪里，这是枯荣感应的基础用法，也是他在这片荒芜冰原上，唯一能辨别方向、探查危险的依仗。
耐寒苔藓的根系在雪下蔓延开来，像无数细小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触角，轻轻触碰着周围的一切。那些触感通过生命力的波动，清晰地传递到林恩的脑海里：
他能“看”到不远处雪层下隐藏的冰缝，那缝隙窄窄的，却深不见底，边缘结着厚厚的冰棱，像是一张等着猎物上门的嘴；
能“感”到百米外几具半埋在雪里的机械残骸，那是早年机械遗族留下的废弃部件，锈迹斑斑的边缘依然锋利如刀，他甚至能“摸”到雪粒落在残骸上的冰凉触感，若是不小心踩上去，靴子和皮肉肯定会被割破；
更能“触”到前方约莫两百步的地方，有一片与周围截然不同的“沉寂”。
没有苔藓的根系，没有积雪流动的气息，只有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带着陈旧金属锈味的“存在感”，像一块沉在雪地里的巨石，安静得有些诡异。
“前面有东西。”林恩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绝境中看到希望的亮色，“像是……一座金属建筑，半塌了，但应该能挡住风雪。”
艾莉娅和橡木都露出了些许希冀的神色。在这片茫茫冰原上，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无边无际的风雪和寒冷，任何能遮风挡雪的地方，都等同于救命的稻草。
艾莉娅扶着橡木，小心翼翼地跟在林恩身后，朝着那片“沉寂”的方向挪动。越往前走，周围的风雪似乎越猛，卷起的雪粒打在脸上，像小石子一样疼，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林恩走在最前面，用枯荣感应仔细探查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时不时停下来提醒身后两人：“左边三步有雪坑，绕着走，雪下面是空的。”“前面有块翘起的金属板，小心绊倒，边缘很尖。”
约莫走了一刻钟，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终于在风雪中显露出来。那是一座用暗银色金属搭建的圆顶建筑，看起来像是机械遗族早期的哨所。
圆顶塌了一半，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缺口，积雪从缺口灌进去，在地面堆起薄薄一层，像给冰冷的金属地面铺了层白毯；四周的金属墙壁上布满了锈迹，褐色的锈斑像丑陋的伤疤，还有几道深深的划痕，痕迹又宽又深，边缘还带着金属翻卷的毛刺，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生物用爪子抓挠过；门口的金属门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两边扭曲的门框，像是张开的、无声的嘴，邀请他们进入这片暂时的安宁。
“就是这里了。”林恩松了口气，率先走上门框前的台阶。台阶上的积雪被风吹得有些紧实，他踩上去时，发出“咯吱”的轻响，那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墙壁，金属的触感冰冷刺骨，几乎要冻僵他的手指，但指尖传来的硬度却很实在。
哪怕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风雪侵蚀，这座建筑依然没有完全坍塌，足够他们暂时躲避。
艾莉娅扶着橡木跟上来，刚走进门框，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里面虽然比外面风小些，但依然冷得厉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金属味和淡淡的灰尘味，吸进鼻子里，带着一股涩涩的凉意。林恩转身，再次催动枯荣感应，仔细探查了一遍建筑内部：“里面没有危险，只有一些散落的机械残骸，还有几处残留的地衣，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
橡木靠在门框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子，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烛火：“我来帮忙清理……”他说着就要弯腰去捡脚边的一根断裂的金属管，那管子有手臂粗，表面锈迹斑斑，看起来就很重。
艾莉娅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嗔怪和担忧：“你坐着别动，我和林恩来。你的伤不能再用力了，万一肋骨裂得更厉害，怎么办？”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橡木扶到墙角相对干燥的地方，让他靠着墙壁坐下，又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仔细地盖在他身上，还特意把披风的边角掖进他的腋下，“先捂着，别再着凉。我背包里有暖身草，等会儿给你拿。”
林恩已经弯腰捡起了那根金属管。金属管比看起来更沉，他一只手几乎拎不动，只能用两只手抱着。
表面的锈迹蹭在他的手套上，留下褐色的痕迹，像沾了一层泥土。他环顾了一圈建筑内部的情况：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类似的金属零件，有断裂的齿轮，齿牙上还沾着黑色的油污；有扭曲的螺栓，螺帽早就不见了踪影；还有几块破碎的金属板，最大的一块差不多有半人高，几乎挡住了半个门口，上面还留着一道深深的凹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要想腾出能休息的空间，必须把这些残骸挪到一边。
“艾莉娅，你帮我把小块的零件归拢到一起，大块的我来搬。”林恩说着，走到那块最大的金属板前。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慢些，避免扯到胸口的伤口。
他双手抓住金属板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缓缓发力。金属板比他想象中更沉，刚把它抬起来一点，胸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把刀在里面搅动，又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林恩！”艾莉娅立刻放下手里的零件，快步走过来，伸手托住金属板的另一边，“别硬撑，我们一起搬。你伤口还没好，不能这么用力。”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步发力。
金属板在他们手中缓缓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不容易把金属板挪到墙角，靠在墙壁上，林恩直起身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每咳一下，胸口的痛感就加重一分。
他用手捂住胸口，指腹能感觉到衣服下的绷带已经有些潮湿——那是之前受伤时艾莉娅给他包扎的，现在可能因为动作太大，又渗出了些血，温热的液体透过布料，传到指尖，带着一丝黏腻的触感。
“先歇会儿。”艾莉娅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担心，“清理不急，先把火生起来，暖和了再说。不然我们三个都要冻僵。”
她说着，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蹲下身翻找自己的背包。她的背包不大，是用兽皮缝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里面装着一些草药、干粮，还有一小捆用布包好的干燥杂草。
这是她出发前特意在艾瑞丁森林里收集的，选的都是最容易点燃的枯草，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艾莉娅走到建筑中间相对空旷的地方，用脚把地面的积雪踩实，尽量让地面平整些，然后将杂草小心翼翼地铺在上面，生怕弄散了。
接着，她闭上眼睛，双手结了一个简单的印诀，指尖渐渐亮起微弱的银蓝色光芒，那是星辰魔力的微光，像细碎的星光萦绕在指尖，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
她将指尖凑近杂草，银蓝色的光芒轻轻落在干草上，几秒钟后，一缕细小的火苗缓缓升起，在寒风中微微跳动，像个脆弱的小精灵。
火苗渐渐变大，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干草，发出“噼啪”的轻响，照亮了周围的区域。火光映在三人脸上，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原本冰冷的金属建筑里，多了一丝生气。
林恩走到火堆旁坐下，背靠着墙壁，感觉胸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父亲日记，指尖触到皮质的封面，还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
这本日记里有魔力稳定装置的核心数据，是马库斯最想要的东西，也是他们对抗马库斯的重要筹码，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艾莉娅坐在林恩旁边，从背包里拿出仅剩的几株暖身草。暖身草是德鲁伊常用的草药，晒干后呈深绿色，带着淡淡的清香，捏碎泡水喝，能让人从身体里感觉到暖意。她小心翼翼地把暖身草分成三份，每份都差不多多，递给林恩一份，又起身走到橡木身边，把另一份递给他：“捏碎了含在嘴里，能暖和些。别咽下去，含着就好，草药的劲能慢慢散出来。”
橡木接过暖身草，指尖捏着那干枯的草叶，轻轻捏碎了一点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微苦，片刻后，一股微弱的暖意从喉咙滑下去，顺着食道蔓延到胃里，再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橡木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火堆上，看着火苗跳动的样子，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只是……腐骨山谷的瘴气很重，我的德鲁伊魔力对瘴气有些感应，能感觉到瘴气的流动和浓度。到时候我可以帮大家提前避开瘴气浓度高的地方，至少能让大家少受点罪。”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之前他一直帮不上什么忙，还总需要林恩和艾莉娅照顾，现在终于能做点有用的事了。
林恩看向橡木，眼中露出一丝感激：“谢谢你，橡木。有你的帮助，我们去腐骨山谷会顺利很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体力。等暴风雪小些，我们就继续赶路。在那之前，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别再消耗体力了。”
艾莉娅从背包里拿出几块干粮，分给两人。干粮是用黑麦粉和干果混合制成的，硬邦邦的，边缘有些粗糙，咬在嘴里硌得牙酸，但能补充体力。
林恩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牵扯感，连抬手都觉得有些费力。
他咽下嘴里的干粮，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闭上眼睛。火堆的暖意包裹着他，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画面：
马库斯那张嘲讽的脸，眼神里满是不屑和残忍；母亲艾拉温柔的笑容，她以前总在他练完魔力后，递上一杯温热的草药茶；德鲁伊长老严肃的神情，叮嘱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些画面像一根根细线，缠绕在一起，化作他心中最坚定的信念。
风雪还在拍打着金属建筑的墙壁，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在咆哮，又像是在低语。但此刻，这座破败的金属庇护所里，却充满了无声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