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跟着卢恩和艾莉娅穿过树荫时，脚步不自觉放轻了。两名持矛的精灵守卫站在圣树最粗壮的枝干下，银灰色的长发垂在肩后，矛尖泛着冷冽的金属光。当林恩走过时，他们的目光落在他肩头，没有精灵对人类常有的警惕与疏离，却裹着沉甸甸的期待，像雨季里积在松针上的晨露，每一滴都盛着部落千年的祈愿，稍重一分就会坠碎，溅在人心上发疼。林恩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重量，比他背上的行囊更沉，让他下意识握紧了掌心。
“长老特意吩咐，只能在树干周围十步内探查，”凯伦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圣树，“绝对不能用魔力直接触碰圣树本体，它现在太脆弱了。”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树干粗糙的表皮，当指腹掠过那些泛着暗黑色的斑点时，动作骤然放缓，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林恩能看到他眼底藏不住的疼惜，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这棵星叶树陪着星叶部落走过了上千年，树干上深深浅浅刻着历代长老的名字，最古老的几处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能看出当年刻痕时的虔诚。可如今，那些承载着历史的名字旁，爬满了墨色的斑点，像霉菌一样顺着木纹蜿蜒，一点点吞噬着树干里的生机，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
艾莉娅走到林恩身边，转身从帆布背包里取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绒布。绒布的边角压着整齐的折痕，显然是被精心保管了许久，她递过来时，林恩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不是天气的冷，是藏不住的紧张，手腕轻轻晃了晃，绒布的边缘擦过林恩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弱的魔力波动。
“这是用月光花纤维织的，”艾莉娅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尾音轻轻发颤，“能隔绝外界的杂散魔力，你感应的时候，或许能更专注些。”她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沾了点泥土，是之前在树下探查时蹭到的，“我之前试过两次，每次刚触到污染魔力，就被一股尖锐的痛感弹回来……你一定要小心。”
林恩接过绒布，指尖贴在布料上，瞬间触到了纤维间流动的自然魔力。那感觉太熟悉了，像母亲艾拉生前在菜园里种植的灵植，清晨时分，叶片上会沾着带着魔力的露珠，碰一下，就能感觉到温柔的生机。
他低头将绒布叠成掌心大小的方块，垫在右手心，然后缓缓蹲下身。膝盖压在厚厚的苔藓上，细密的绒毛蹭着裤腿，沁凉的潮气顺着布料往上爬，钻进膝盖的缝隙里，让他打了个轻颤。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圣树的叶子在头顶轻轻摩擦，“沙沙”声像老人的絮语，偶尔夹杂着远处精灵孩童的笑声。那笑声本该像春日的阳光，暖得能化开冰雪，此刻却像一根细针，扎在紧绷的空气里，让凝重更添了几分。
“我会控制魔力强度，不会惊动圣树。”林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鼻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他试着让呼吸慢慢平稳，像母亲教他感应灵植时那样，先让意识放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父亲凯伦日记里的句子，字迹是熟悉的工整：“枯荣感应非窥探，乃共鸣。以己之魔力为桥，与草木之魂相通，见其所见，感其所感。”小时候他总嫌这过程麻烦，每次感应灵植都忍不住走神，母亲总会笑着敲他的额头，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今想起那些画面，林恩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也庆幸自己没有荒废这项能力。现在，这是救圣树的唯一希望。
掌心的绒布渐渐发热，那是自然魔力与他的魔力产生了共鸣。林恩将掌心轻轻按在土壤上，没有立刻催动魔力，而是先让自己的意识沉下去。像一滴水融入溪流，顺着土壤的缝隙慢慢渗透，穿过层层湿润的泥土颗粒，掠过细小的草根，朝着黑暗的深处往下走。最初的世界是一片沉寂的黑，只有零星的、微弱的生命信号在远处闪烁。
那是周围杂草的根系，它们的信号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林恩甚至能“感”到它们的恐惧，那是一种意识层面的颤抖，像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土壤里不敢动弹。
“往深处走，圣树的主根在地下三丈左右的地方。”艾莉娅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它的根系像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整个部落的地下，你顺着最亮的那道生命信号找，就能找到主根的方向。”
林恩没有睁眼，只是轻轻点头。他集中精神，将自己的魔力凝成一条纤细的银线，顺着土壤的纹理往下延伸。那银线像他的指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避开那些枯萎的草根，绕过坚硬的石子。
不知往下走了多久，突然，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撞进了他的意识里。那是圣树的根系，比他想象中更庞大，更温暖，像一片沉睡的星海。无数条根系在黑暗中舒展，每一条都散发着翡翠色的光芒，光芒在根系里缓缓流动，不是湍急的河流，是静谧的湖泊，每一丝都裹着醇厚的自然魔力。
那是精灵族赖以生存的源泉，是星叶部落千年不倒的根基。林恩忍不住放慢了意识的脚步，像在欣赏一片发光的星海，每一条根系都在轻轻颤动，传递着鲜活的生机，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可这份温暖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他的意识顺着一条较粗的侧根往前延伸时，突然撞上了一股冰冷的、带着腐蚀性的力量。那股力量像凝固的沥青，又稠又重，死死粘在翡翠色的根系上，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林恩的意识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尖锐的痛感顺着魔力通道往上爬，直窜进太阳穴，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处被黑色污染触碰的地方，翡翠色的光芒都在“滋滋”地变暗。
像烧红的铁碰到冷水，瞬间失去光泽，碎成细小的光点，消散在黑暗的土壤里。更让他心悸的是，他能“听”到根系发出的微弱悲鸣。那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是意识层面的痛苦，像有人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片，刺耳又沉闷，顺着他的魔力钻进胸口，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了？”卢恩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明显的紧张，“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恩没有回答，只是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的意识再往前探一些。他“看”到那条侧根的末端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褐色，表皮皲裂得像干涸了半年的土地，一道一道的裂纹里渗着黑色的黏液，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里面的魔力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原本流动的翡翠色魔力只剩下零星的光点，在黑色污染里挣扎，像掉进墨水里的萤火虫，亮不了几秒就会熄灭。更可怕的是，那些墨黑色的污染还在动。
不是快速地爬，是缓慢地、贪婪地蠕动，像一群饿极了的虫子，顺着根系的纹理一点点往主根的方向挪。所过之处，健康的根系瞬间失去光泽，从鲜活的翡翠色变成枯槁的褐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枯草，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林恩的意识顺着这条侧根往回走，心里的沉重越来越浓。这样的景象并非个例。他“看”到至少有三成的侧根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干枯的残骸，像一堆废弃的绳索，散落在黑暗的土壤里，一碰就碎。
剩下的七成侧根也或多或少缠着黑色污染，有的地方污染较浅，还能看到翡翠色的光芒在顽强抵抗，像被困在黑暗里的火苗，拼命往外挣扎；有的地方则已经被彻底吞噬，根系变成了灰褐色的空壳，里面的魔力通道早已堵塞，连一丝生机都找不到。整个根系网络像一张被虫蛀的网，到处都是破洞，而那些黑色污染，就是啃噬网的虫子，还在不断扩大破坏的范围。
当他的意识终于靠近主根时，心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圣树的主根比最粗的侧根还要粗壮十倍，翡翠色的光芒从里往外透，像一根埋在地下的翡翠巨柱，每一寸都散发着强大而沉稳的生机。那是星叶部落的命脉，是整个森林的能量核心。
可就在这巨柱的外侧，紧紧裹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污染层，大概有一指厚，像生锈的铁皮一样贴在上面，边缘还在慢慢往主根的表皮里渗。林恩能清晰地“感”到主根的魔力在抵抗：翡翠色的光芒一次次从主根内部涌出来，撞向黑色污染层，每一次碰撞都会让污染层微微颤抖，却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只能让它稍微停顿，根本没法把它推开。而那层黑色还在慢慢变厚，每一秒都有细微的黑色魔力钻进主根的表皮，像毒蛇的獠牙，一点点啃咬着里面的生机，留下一个个细小的黑色孔洞。
“不能再等了。”林恩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泥土里。掌心的绒布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土壤上，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腿麻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刚才的感应消耗了比他预想中更多的魔力，胸口还残留着那种根系被侵蚀的痛感，闷闷的，像压了一块石头。
艾莉娅立刻快步走过来，递过一个皮质水囊，声音里满是急切：“怎么样？圣树的根系……还好吗？是不是污染很严重？”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恩，眼底的担忧像要溢出来，连握着水囊的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林恩接过水囊，拔开塞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冲淡了胸口的闷痛，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盖好水囊，看向艾莉娅，又转向一旁神色紧张的卢恩，语气沉重得像灌了铅：“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侧根已经有三成完全腐烂，剩下的七成也被污染缠住了，有的已经快撑不住了。最危险的是主根。它的外侧已经裹了一层污染层，虽然还没渗透到核心，但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月，污染就会钻进主根里面，到时候……”他没再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后面的话。到时候，圣树就真的没救了。
“一个月？”卢恩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木弓，弓身是用百年老橡木做的，边缘已经被他握得发烫。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每周都去森林外围巡逻，看到的只是地面上的树枯萎，以为只是小范围的病害，还想着慢慢治理……没想到地下的污染已经爬得这么深，爬进了圣树的根里……是我太大意了，是我没保护好部落，没保护好圣树。”他的目光落在圣树的树干上，眼底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连肩膀都微微垮了下去。那是巡逻队队长卸下所有防备时的脆弱，是看着家园受创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林恩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卢恩的胳膊，掌心能感觉到卢恩肌肉的紧绷：“不怪你，污染魔力是顺着土壤里的水分和根系蔓延的，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我父亲的日记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专门写过这种废弃魔力结晶的污染。它最擅长隐藏，像藏在暗处的毒蛇，等你看到它的影子时，它已经咬到你了。”他抬手摸了摸圣树的树干，树皮粗糙得像老人的手掌，指尖能感觉到微弱的魔力波动，断断续续的，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刚才感应的时候，我能‘听’到圣树的意识，它还在挣扎，还在拼命抵抗污染，只是力量越来越弱，像快没电的灯笼，再没人帮忙，就真的要灭了。”
艾莉娅的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她抬手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却没让眼泪掉下来。精灵族的孩子从小就被教导，眼泪救不了家园，只有行动能。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印，声音却异常坚定：“所以我们必须成功，没有退路了。
部落里的小崽子们已经开始咳嗽，有的连翅膀都展不开，那是因为自然魔力不够了。如果圣树倒了，这片森林会跟着枯萎，我们就真的无家可归了。”她看向林恩，眼底的担忧渐渐变成了明亮的光，像黑暗里的火苗，“我现在就去找长老，把你看到的都告诉他，一字一句都不落下。他是部落里最懂圣树的人，一定会明白，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卢恩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木弓，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底的怀疑像被风吹散的雾，只剩下严肃和真诚。他走到林恩面前，伸出手，掌心朝上。那是精灵族表示绝对信任的姿势，然后轻轻拍了拍林恩的肩膀，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巡逻队队长独有的力量：“之前是我太固执了，总觉得人类不懂自然，不懂圣树对我们的意义，所以一直对你带着戒心，甚至质疑你的目的。但刚才看到你的脸色，看到你感应时的认真，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们，想救圣树。”他的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却更真诚，“如果你需要去说服族里的人，我跟你一起去。我是巡逻队队长，族人们多少会信我几分，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质疑的声音。”
林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进入部落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从他跟着卢恩回来，到现在去探查圣树根系，卢恩的态度一直很冷淡，甚至带着明显的敌意，此刻这份转变，像一缕阳光突然照进了之前凝重压抑的氛围里，让他心里暖暖的。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感激：“谢谢你，卢恩。有你的帮忙，长老应该会更容易相信我，族人们也会少一些质疑。”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突然吹过来，带着森林里特有的草木清香，圣树的叶子轻轻颤动起来，像在回应他们的对话。一片嫩绿的新叶从枝头落下，慢悠悠地打着旋儿飘下来，正好落在林恩摊开的手心里。
那叶子很软，像天鹅绒一样细腻，嫩绿的颜色里透着鲜活的亮，叶脉清晰得能看到里面流动的微光。不像其他叶子那样灰蒙蒙的，毫无生气，反而带着蓬勃的生机。淡淡的清香从叶子上飘过来，像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紫罗兰，钻进林恩的鼻子里，让他胸口的沉重突然减轻了不少。
林恩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新叶，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巧合，是圣树的回应。它在告诉他们，它还没有放弃，他们也不该放弃，还有希望，还能救。
“我们去找长老吧。”林恩握紧了手心里的新叶，那片叶子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带着坚定的力量。他转身朝着长老的帐篷走去，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驱散了之前的疲惫，眼底的坚定像淬了光的宝石，闪闪发亮。
卢恩和艾莉娅跟在他身后，三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树下显得格外清晰，却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向着希望前进的力量。
路过那两名持矛的精灵守卫时，守卫们的目光变了。之前是带着期待的打量，现在看到卢恩拍着林恩的肩膀，看到林恩手心里那片发着微光的新叶，眼神里的疑惑渐渐变成了明亮的希望，其中一个守卫还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无声地鼓励他们。
远处的空地上，传来了孩子们清脆的笑声。林恩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布鲁正蹲在地上，给几个精灵孩子和食人族的小家伙们展示他口袋里的小石头。那些石头是他在森林里捡的，表面泛着彩色的光，在阳光下像一颗颗小宝石，引得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橡木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用树枝编的小篮子，偶尔从里面拿出一颗酸甜的野果子，递给凑过来的孩子，脸上带着少见的柔和笑容。
那笑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戒备，没有了种族间的隔阂，只剩下单纯的快乐，像一缕温暖的阳光，洒在部落的土地上，也洒在每个人的心里。
林恩回头看了一眼圣树，它的枝干在阳光下舒展着，叶子轻轻晃动，像是在目送他们离开，又像是在期待他们的归来。他心里默默念着：“放心吧，圣树。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把那些黑色污染彻底赶走，让你重新长出满树的绿叶，让部落重新充满自然魔力，让这片森林再恢复往日的生机。”
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朝着长老的帐篷走去，也朝着拯救圣树的希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