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压缩饼干的碎屑掉落在生锈的铁皮罐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陈星云拧开最后一瓶桶装水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清凉的液体划过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苏婉靠在对面的混凝土墙上,正用找到的医疗箱里的绷带,仔细地重新包扎他手臂上一道较深的划伤。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比昨天已经熟练了许多,眼神专注而坚定。
狭小的储藏室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那两把老式突击步枪和充足的弹匣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安全感。然而,无论是陈星云还是苏婉,心头都压着一块更沉的巨石——那道冰冷的、来自未知处的“注视”。它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这短暂的安宁显得脆弱而虚假。
“那些东西……还会再来吗?”苏婉系好绷带,低声问,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那个被他们扩开后又小心用碎石遮掩起来的入口。
陈星云放下水壶,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时刻警惕着外界最细微的动静。“不知道。但这里不能久留。”他顿了顿,看向那几箱物资,“你的‘感觉’……还能找到类似的地方吗?”
苏婉闭上眼,眉头微蹙,努力集中精神。几分钟后,她有些疲惫地睁开眼,摇了摇头:“很模糊……周围好像……‘空’了很多。只有一些很微弱、很散乱的‘信号’,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这种感知对她消耗很大。
陈星云若有所思。干扰?是战场环境自然变化,还是……那道“注视”背后的存在做了什么手脚?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啦……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从储藏室角落一个半埋在废墟下的、布满灰尘的铁柜里传了出来!
两人瞬间绷紧神经,猛地抓起步枪,枪口齐刷刷指向声音来源!
那杂音持续着,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夹杂着仿佛能刺破耳膜的静电爆音。在这死寂的废墟深处,显得格外诡异。
陈星云对苏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警戒后方,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端着枪,一步步靠近那个铁柜。柜门扭曲变形,锁具早已锈死。他用枪管轻轻拨开堆在上面的碎石和杂物。
杂音似乎清晰了一点。
滋啦……“——有人吗……求……滋滋……救命……”一个极度微弱、扭曲变形、仿佛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的声音,突然夹杂在杂音中迸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绝望和濒临崩溃的痛苦,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陈星云和苏婉同时一震!这里怎么会有汉语的求救信号?!
“……怪物!到处都是怪物!它们爬上来了……啊啊啊!!”声音猛地变成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和撕裂声,还有某种沉重粘稠的物体拖拽过地面的可怕摩擦声!
苏婉脸色瞬间惨白,握枪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星云也是头皮发麻,但强行压下心悸,更仔细地倾听。
惨叫和咀嚼声持续了十几秒,渐渐微弱下去,最终被更响亮的、某种湿滑触手拍打地面的“啪嗒”声和一个低沉、满足的诡异咕噜声取代。
然后,信号似乎切换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同样扭曲失真,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和诡异的……兴奋?
“……赞美海洋!赞美祂的深潜!祂的触须已缠绕灯塔!旧日的荣光必将重现!肉!新鲜的肉!为了……滋滋……恩赐!”这像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却嘶哑如同破锣,吟诵着颠三倒四、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之语。
紧接着,信号再次剧烈波动,切换!
“……重复!这里是‘钢盔’小队!我们在罗格营地西侧哨塔!遭遇大量沉沦魔和……和一种会自爆的巨型蝙蝠!请求支援!弹药耗尽!伤亡惨重!坐标……滋滋……啊!火墙!法师快撑住!……”这是一个语速极快、明显经过军事训练的男声,背景是激烈的爆炸声、某种劣质火药武器的咆哮声、非人生物的尖啸和人类临死前的哀嚎。他提到的“罗格营地”、“沉沦魔”,分明是暗月世界里的地名和怪物!
陈星云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信号还在疯狂跳变!
一个带着浓重岭南口音的哭喊:“顶佢个肺啊!荔湾广场个地下点解会多咗个洞出来?!啲尸变咗啊!识得排住队跳落去啊!好x恐怖啊!有无差人啊?!唔系差人都得啊!救命啊!”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以一种诡异的节奏重复着:“警告。第七区 containment breach。Scp-106 已突破收容。重复,Scp-106……滋滋……老头乐……已突破收容。所有人员立即……咯咯咯……”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阵模仿老人的、令人遍体生寒的诡异笑声。
一个似乎是从极其古老的无线电设备里发出的、夹杂着大量雪花噪音的摩斯电码声,滴滴答答,固执地重复着一组相同的、代表“SoS”的求救信号。
………
各种语言、各种口音、各种背景噪音的求救、惨嚎、疯狂的呓语、冰冷的警报……如同打开了一个通往无数个正在遭受恐怖侵袭的地狱的广播电台,所有的频道同时播放,混乱、扭曲、绝望的信息洪流般从那小小的、锈蚀的铁柜里喷涌而出,充斥着这狭小的空间!
苏婉已经受不了了,她捂住耳朵,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干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些声音里蕴含的极致恐惧和疯狂,如同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入她的精神。
陈星云也是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他强忍着不适,试图从这信息的漩涡中捕捉有用的碎片。
东方滨海大都市“海市”爆发未知恐怖,疑似与海洋有关的恐怖存在降临,出现大规模献祭和变异?
南方花城出现灵异事件,与着名的邪地“荔湾广场”有关,尸体异变?
西北方向传来暗月世界罗格营地的求救?游戏和现实进一步重叠?还是……那个方向的城市出现了对应的怪物?
还有那冰冷的收容失效警告和诡异的Scp编号……那又是什么鬼东西?!
世界……到底怎么了?!难道不仅仅是他所在的这片战场,而是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都同时陷入了不同形式、却同样可怕的灾难之中?!柳氏的阴谋,难道只是这席卷全球的恐怖浪潮的一小部分?!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四肢发冷。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苏婉只是在柳氏和国家机器夹缝中挣扎的小人物,最多牵扯进一些黑科技实验和资本阴谋,但现在看来,他们可能无意中卷进了一场……世界末日级别的灾难!
那冰冷的注视……是否也与此有关?
滋啦——!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然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彻底消失。储藏室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苏婉压抑的、低低的啜泣。
陈星云缓缓放下枪,走到苏婉身边,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才慢慢平静下来,但身体依旧冰凉。
“那些……都是真的吗?”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陈星云,声音带着哭腔,“世界……已经变成那样了?”
陈星云沉默着,目光投向那个再次陷入死寂的铁柜,眼神无比凝重。他无法回答。但那些声音里的绝望和恐怖,真实得令人无法怀疑。
“我们……”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们得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不管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活下去是第一位的。而这个刚刚给他们带来补给和短暂安全的储藏室,此刻却仿佛成了一个信息漩涡的中心,散发着浓烈的不祥气息。那道冰冷的注视,极有可能就是被这些突然爆发的异常信号吸引过来的!
两人迅速行动,将尽可能多的压缩干粮、水和弹药塞进找到的两个军用背包里。陈星云将一把突击步枪背在身后,手里端着另一把,子弹上膛。苏婉也将手枪插在腰后,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装满的弹匣。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苏婉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铁柜下方一堆更杂乱的电线和一个几乎被压扁的、似乎是老式军用长波电台残骸的东西。她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陈星云立刻警惕地问。
“那里……”苏婉指着那堆废铁,“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感觉。”不是之前寻找物资的那种“共鸣”,而是一种……更加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信号残留,像是一根几乎绷断却仍未消失的蛛丝,顽强地指向某个……固定的方向?
陈星云心中一动。难道是刚才那混乱信息流中,某个特别强烈的求救信号留下的“印记”?被苏婉新觉醒的能力捕捉到了?
他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废铁和电线。果然,在一个烧蚀严重的电台面板下方,镶嵌着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晶体元件。此刻,那元件表面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而在那元件旁边,刻着一行细小的、似乎是手刻上去的文字:
“若闻此讯, humanity尚存一息。我们在‘磐石’基地。坐标:东经xxx,北纬xxx。能源将尽……坚持……等……”
后面的字迹被一道深刻的刮痕破坏了,无法辨认。
“磐石基地?”陈星云默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这像是一个官方或者军方的避难所代号!而且从坐标粗略判断,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似乎并不算遥不可及!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逃离这片废墟,找到一个相对安全、可能有组织庇护的据点的机会!总比他们两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越来越危险的野外乱窜要强!
但同时,这也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那道冰冷的注视,会不会正希望他们前往这个“磐石”基地?
去,还是不去?
陈星云看着手中那枚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晶体,又看看脸上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的苏婉。他想起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绝望的求救声。如果世界真的已经变成那样,那么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文明据点,都值得冒险一试。
“收拾东西。”陈星云终于下定决心,将那块仍在散发微光的晶体小心地撬了下来,用一块软布包好,塞进口袋,“我们去这个‘磐石’基地看看。”
希望……那里真的是一块能抵挡血色的磐石,而不是另一个更深、更绝望的地狱入口。
两人背上沉重的行囊,最后检查了一遍武器,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这个给予他们补给、却也带来了恐怖真相的储藏室,重新没入外面更加阴冷、仿佛弥漫着无形血腥味的废墟迷雾之中。
远方的天空,阴云低垂,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或者……是别的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