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奢华的死寂中缓慢流淌。
云渊分不清昼夜,雕花玉牖永远透着一成不变的柔和光线,那是阵法模拟的天光,而非真实的日月光辉。这座寝殿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是一个被精心打造、与世隔绝的琥珀,而他就是被凝固其中的那只渺小虫豸。
身上的皮肉伤在那极品伤药的效力下,已好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些淡粉色的新肉。但丹田处那巨大的空洞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真正的残缺。每一次呼吸,吸入那浓郁得令人发指的灵气,都像是一场无声的凌迟——它们汹涌而来,却只能在他干涸的经脉中徒劳地转上一圈,最终无奈地消散,无法留存半分。
无力感如附骨之疽。
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张紫檀木书案后。
起初,阅读那些典籍玉简只是为了对抗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绝望和孤独,是为了寻找那渺茫的、关于“纯阳圣体”和自身出路的蛛丝马迹。
但很快,他沉浸了进去。
两世为人的灵魂,似乎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领悟力和专注力。那些对普通修士而言可能枯燥晦涩的基础知识,在他眼中却展现出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无限可能的全新世界。
《阵道初解》中,那些看似简单的线条和节点,如何引动、梳理、放大天地灵气,形成种种不可思议的效果:防御、攻击、幻象、聚灵……
《百草鉴》里,千奇百怪的灵植药性,相生相克,如何君臣佐使,融合淬炼成拥有各种神效的丹药……
《万矿石录》记载着天地孕育的奇金异石,它们是天生的阵基,是法宝的胚胎……
这些知识,像是一扇扇窗户,在他漆黑一片的前路上,投下了一束束微光。
他看得如饥似渴,忘记时间,忘记处境,甚至暂时忘记了丹田的剧痛和未来的渺茫。神魂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常常感到头痛欲裂,但他却甘之如饴。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能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
他甚至开始尝试。
忍着虚弱,他从多宝格里取来几块最普通、蕴含灵气最微弱的“白萤石”,又找出一柄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刻刀——这大概是女帝陛下眼中连“法器”都算不上的工具。
他回想着《阵道初解》中最基础的“微光阵”,只有三个节点,效果仅仅是让石头持续发出微弱的光芒,通常被用作阵法师学徒的启蒙练习。
然而,对于丹田破碎、无法调动丝毫灵力的他而言,这无疑是凡人登天。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所有精神,回忆着玉简中描绘的阵纹走向、灵力注入的节奏与力度。然后,他紧握刻刀,将全部意志力灌注于笔尖,小心翼翼地在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萤石上刻画起来。
没有灵力加持,刻刀艰涩地在石面上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手因为虚弱和全神贯注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一次,线条在即将连接成节点时骤然歪斜,整块白萤石“噗”地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彻底黯淡下去。
失败。
云渊抹去额角的汗,面无表情地拿起第二块。
第二次,节点刻画成功,但在尝试模拟灵力注入节奏时,神魂之力波动过大,阵纹瞬间紊乱,白萤石变得滚烫,随即化作一撮焦黑的粉末。
失败。
他没有停顿,拿起第三块。
头痛开始加剧,像是有钢针在颅内搅动。这是神魂消耗过度的征兆。
他咬着牙,眼神却愈发专注明亮。刻刀再次落下,这一次,他的动作更慢,更稳。他将所有杂念排除,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下的石头和脑中清晰的阵纹。
线条流畅延伸,三个节点依次成型。
最后一步,模拟灵力注入!
他闭上眼,全部心神沉入那三个脆弱的节点之中,以意志力强行引导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灵气,依照特定的韵律,轻轻“叩击”在节点之上。
成了!
他猛地睁开眼。
只见手中那块小小的白萤石,骤然亮起了一层极其微弱、却稳定柔和的乳白色光晕,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光芒,将他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映照得微微透明。
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疲惫和头痛,让他几乎要哽咽出声。
虽然只是一个最微不足道、连品阶都算不上的小阵法,虽然光芒微弱得可怜,但这意味着,即便没有灵力,凭借知识和魂念,他依旧能够做到一些事情!
这缕微光,不是女帝的施舍,不是纯阳圣体带来的,而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从绝望的深渊里,亲手啃噬出来的一点真实不虚的力量!
就在他捧着那点微光,心神激荡之际。
寝殿大门无声无息地开启。
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瞬间冲散了殿内原本宁静的氛围。
云渊身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将握着发光石头的手藏到身后,然后慌忙站起身,看向门口。
璃月女帝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
她依旧是一身玄色凤裙,容颜清冷绝丽,眸光淡漠地扫过殿内,最终落在云渊身上,以及……他那只藏在身后、指缝间却透出细微光亮的手。
她的目光似乎在他苍白的脸和额角的汗渍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书案上那几块失败的白萤石碎屑和焦粉。
“看来,你并未虚度光阴。”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无波,却让云渊的心脏骤然收紧。
她缓步走来,目光掠过书案上摊开的《阵道初解》玉简。
“阵法之道,浩瀚如烟海。魂念为引,灵气为墨,天地为卷。”她淡淡开口,竟像是随口指点,“你无灵力为基,魂念便是唯一舟楫。控念不精,非但不能成阵,反遭反噬,轻则神昏,重则魂伤。”
云渊怔怔地听着,下意识地点头。
璃月说完,不再多言,仿佛只是看到一件物品做出了超出预期的行为,随口评价了一句。
她走到床边,漠然道:“过来。”
云渊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藏于身后的手,紧紧攥住了那枚发光的石子,粗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兴奋火光,在她出现的瞬间,便被彻底压灭。
现实的冰冷,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他终究,还是那只被囚禁的笼中雀。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挪动着脚步,走向那张宽大、却让他感到无比冰冷的玉床。
身后的微光,在玄衣女帝无形的阴影下,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