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澎湃，上前一步，躬身应道：“是，老师！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台上那些冰冷的仪器和玉瓶，眼中已再无半分对传统丹药的敬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研究者面对课题时的专注与热忱。
“很好。”林可微微颔首，“分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需要建立数学模型，量化描述丹药炼制过程中的能量传递、物质转化与信息流转。”
她转向旁边一块空置的光幕，指尖灵光闪烁，迅速勾勒出复杂的符号与公式。
“首先，是能量利用率模型。定义输入总能量为E_in，包括药材蕴含的化学能、灵晶提供的激活能。有效输出能量为E_out，即最终被修士吸收利用的部分。那么能量利用率η = E_out \/ E_in。传统丹药的η值，根据刚才的分析，普遍低于0.25。”
光幕上出现了一个简洁的公式和惨不忍睹的数据条。
“其次，是‘丹毒’生成模型。我们可以将其视为一个副反应产物。定义副反应速率常数k_side，它与反应温度t、压力p、催化剂浓度[cat]以及灵力场强Ψ有关，即 k_side = f(t, p, [cat], Ψ, …)。传统炼丹无法精确控制这些变量，导致k_side居高不下。”
更复杂的公式和变量关系图出现在光幕上，看得几名弟子眼花缭乱，却又拼命记忆理解。
“最后，是药力释放动力学模型。理想的丹药，其药力释放应该是一个平稳、可控的过程，可以用一级或零级动力学方程来描述。而传统丹药，”林可调出回气丹的灵气释放模拟曲线，那是一条剧烈波动的、带有多个尖锐峰值的混乱线条，“看，这是典型的爆发式释放，不仅浪费药力，更会对经脉造成冲击。”
光幕上，代表传统回气丹的曲线与一条平缓下降的理想曲线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老师，”一个名叫陈晓的女弟子，怯生生地举手，她在算学上极有天赋，“这些模型……我们真的能建立起来吗？那些常数，那些函数关系……”
“问得好。”林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实验测量与数据拟合。我们将设计一系列对照实验，系统性地改变一个变量（如温度），保持其他条件不变，测量其对成丹品质（如能量利用率、丹毒含量）的影响，从而确定它们之间的函数关系。这个过程，称之为‘标定’。”
她说话间，那几只微型符文机械臂已经将最后几个零件安装到位。“物质成分分析仪”和“灵气能谱仪”同时发出了完成自检的柔和提示音。
“现在，进行第一次验证性实验。”林可目光扫过众人，“陆明，记录数据。陈晓，辅助计算。其他人，仔细观察。”
她取出一份标准的辟谷丹材料——几株常见的黄精草、些许灵谷米。没有使用丹炉，而是将材料分别放入“物质成分分析仪”的进料口。仪器启动，内部传来细微的粉碎、萃取声。光幕上实时显示着每一种原料的成分分析数据：纤维素、淀粉、灵质含量、杂质类型……
“传统丹方要求‘文武火交替淬炼三刻钟’，”林可一边操作一边解说，“这个过程，目的是去除水分、激发药性，但同时也会导致有效成分分解和杂质生成。我们现在跳过这个模糊过程，直接进行成分提纯。”
分析仪一侧的出口，流出了经过初步提纯的黄精草精华和灵谷米精华，是两种色泽纯净的粘稠液体。
“根据成分分析数据，计算最优混合比例。”林可下令。
陈晓立刻拿起一块计算符板，手指飞快划动，基于刚才测得的有效成分浓度，计算着能达到最佳能量配比混合方案。“老师，计算结果，黄精草精华与灵谷米精华按质量比7.2比92.8混合，预期能量结合效率最高。”
“执行。”
两种精华液在机械臂的精确控制下，按照计算出的比例注入一个透明的、铭刻着稳定符文的混合槽中。轻微震荡后，迅速形成均一的乳白色液体。
“关键步骤：能量封装与定型。”林可指向“灵气能谱仪”旁边的一个新装置——一个带有精密喷嘴和超声波震荡单元的“灵能雾化干燥塔”。“我们将混合液雾化成微米级液滴，同时在可控的惰性灵气氛围中瞬间干燥，形成规整的微球。这个过程，能耗远低于炼丹，且能最大限度保留有效成分，避免二次污染。”
乳白色的液体被吸入装置，片刻后，从底部收集器里流出的，不再是粗糙的丹丸，而是一堆色泽乳白、大小均匀、直径不足一毫米的细微颗粒。它们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灵气波动，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工业品，而非丹药。
“这就是，学宫版的‘科学辟谷丹’初号样品。”林可用镊子夹起几颗，放入灵气能谱仪的探测区。
光幕上，频谱图迅速生成。一条平滑、集中的主波段，位于易吸收的木属性区间，波动极其微小。而之前那几条代表“丹毒”的干扰波段，几乎消失不见，强度低于仪器的检测下限！
“成分检测。”样品又被送入成分分析仪。结果显示：有效成分含量超过百分之九十五，杂质含量低于百分之一，结构致密均匀。
“能量利用率模型估算，”陈晓看着计算符板上的结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初号样品的η值……预……预计可达百分之七十八！”
百分之七十八！对比传统辟谷丹那可怜的不足百分之十五！
实验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虽然只是最初级的辟谷丹，但这效率的提升是颠覆性的！而且，几乎没有丹毒！
杨华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他伸出手指，轻轻捻起几颗科学辟谷丹的颗粒。闭目感知片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纯净，协调。生命韵律的流转几乎不受阻碍，如同呼吸般自然。此物，方可称为‘滋养’而非‘负担’。”
连道尊都如此评价！
陆明激动地记录着数据，他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他仿佛看到，一条全新的、光明的道路在眼前铺开。这不仅仅是炼丹，这是一场对旧有生产方式的彻底革命！
“不必惊讶。”林可的声音依旧平静，打断了众人的激动，“这只是初步验证，证明了我们方向的正确性。优化空间依然巨大。例如，颗粒的粒径分布可以更集中，表面形态可以优化以控制释放速度，甚至可以尝试添加不同的‘风味’信息段，满足不同个体的偏好。”
她看向那堆科学辟谷丹颗粒，如同看着一件尚待完善的艺术品。
“接下来，你们的任务。”
“第一，重复辟谷丹的实验，积累数据，完善模型。”
“第二，开始对回气丹进行成分分析和标准化丹方设计。重点优化其活性酶的纯度和与灵气结晶的结合方式，目标是实现平稳、高效的能量释放。”
“第三，筑基丹的课题最为复杂，暂时由我亲自负责。但你们可以开始预习相关的高等能量动力学与信息干扰理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弟子。
“记住，从今天起，在真理学宫，没有神秘的‘丹道’，只有需要被认知和掌握的‘物质、能量与信息的规律’。我们所做的，不是模仿，不是改良，而是……重构。”
“是！老师！” 这一次，所有人的回答整齐划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力量。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传来通报声，说是外面坊市几位颇有声望的炼丹师，听闻学宫似乎在研究丹道，联袂前来，名为“交流切磋”，实则是想探探底，甚至存了看笑话的心思。毕竟，真理学宫在战斗、阵法上表现惊人，但丹道一途，水深着呢，岂是那么容易触碰的？
陆明看向林可，等待指示。
林可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指了指实验台上那瓶传统辟谷丹和旁边装有科学辟谷丹颗粒的盒子。
“让他们进来。正好，缺乏对照组。”
片刻后，三位身着丹师袍服、胸前绣着药鼎徽记的老者，带着矜持与好奇走了进来。为首的王丹师，乃是附近一带公认的炼丹好手，能稳定炼制上品筑基丹。
他们一进实验室，就被这迥异于丹房的景象震了一下，尤其是那些闪烁着灵光的仪器，让他们感到莫名的不适。
“林……林宫主，”王丹师拱了拱手，目光扫过实验台，看到了那瓶熟悉的辟谷丹，心中稍定，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几分傲然，“听闻学宫亦对丹道有兴趣？老夫不才，浸淫此道百余载，或可交流一二。不知学宫对这最基础的辟谷丹，有何高见啊？” 他特意在“最基础”三个字上加了重音，暗示此物简单，不值得大动干戈，也暗讽学宫可能连基础都未必精通。
林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瓶传统辟谷丹，倒出一颗，又用镊子夹起几颗科学辟谷丹的颗粒，并排放在一个取样皿上，推了过去。
“请看。”
王丹师和他的同伴疑惑地凑上前。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粗糙土黄的传统丹丸，和那堆洁白细腻、均匀无比的微小颗粒形成的鲜明对比。
“这……这是何物？” 王丹师皱眉，他从未见过这种形态的“丹药”。
“学宫制作的辟谷丹。”林可平淡地回答。
另一位李丹师忍不住嗤笑一声：“林宫主莫不是说笑？丹药乃夺天地造化之物，需成丸形，锁住药性灵气。这般粉末状，灵气岂不顷刻散尽？形尚不具，何谈药效？” 这是丹师的常识，也是他们的骄傲所在。
林可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陆明示意了一下。
陆明会意，操作灵气能谱仪，将探测头分别对准了传统辟谷丹和科学辟谷丹颗粒。
光幕亮起，两条频谱曲线并排出现。
左边，代表传统辟谷丹的曲线，波段分散，波动剧烈，旁边标注着能量利用率η＜15%，丹毒波段清晰可见。
右边，代表科学辟谷丹的曲线，波段集中而平稳，旁边标注着能量利用率η≈78%，丹毒波段几乎为一条直线。
“这……这是什么鬼画符？！” 王丹师完全看不懂那些数据和曲线，但那种直观的、高低立判的图形对比，让他心中莫名一慌。
“这是灵气频谱分析。”陆明上前一步，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这条线越平稳、越集中，代表灵气越纯净，越容易被吸收。旁边这些杂乱的小峰，代表杂质，也就是‘丹毒’。”
他指了指传统辟谷丹曲线旁那些刺眼的小峰。
“丹毒？”王丹师脸色一变，“黄口小儿，休得胡言！丹药有灵，岂容你如此污蔑！”
“是不是污蔑，一看便知。”林可终于开口，声音冰冷，“陈晓，成分分析报告。”
陈晓立刻将之前对传统辟谷丹的成分分析报告投射到光幕上，那高达百分之五的泥土草木灰杂质，以及松散的能量结构图，清晰地展现在三位丹师面前。
“不……不可能！我们的丹药都是精选材料……”王丹师脸色发白，兀自强辩。
“精选，不代表提纯。”林可打断他，“至于药效，”她看向杨华。
杨华微微一笑，拿起那颗传统辟谷丹和几粒科学辟谷丹颗粒，分别递给王丹师。“道友不妨亲自感受一下其‘生命韵律’。”
王丹师将信将疑地接过，运起神识仔细感知。传统辟谷丹给他的感觉，是熟悉的热流与饱腹感，但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滞。而当他感知到那几颗微小颗粒时，浑身猛地一震！
纯净！无比的纯净！那灵气仿佛没有任何阻碍，自然而然地与他的身体产生共鸣，带来的是一种清新而持久的滋养感，完全没有那股沉滞之意！高下立判！
“这……这……” 王丹师的手开始颤抖，他看看手里粗糙的传统丹丸，又看看那堆洁白的颗粒，再看看光幕上那冰冷无情的数据对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百余年的经验，他引以为傲的“手感”，他视若圭臬的丹道传统，在这一刻，被这些冰冷的仪器、陌生的数据和这颠覆认知的“丹药”，冲击得摇摇欲坠。
另外两位丹师也感知到了，脸色同样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可没有再看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对陆明吩咐道：“送客。另外，将这份辟谷丹的初步分析报告和‘科学辟谷丹’的样品与数据，抄录一份，挂到学宫外的公告栏上。”
她顿了顿，补充道：“标题就写——《论传统辟谷丹的十七处设计缺陷与优化方案（附：科学辟谷丹实测数据对比）》。”
三位丹师几乎是踉跄着被请出了实验室。他们来时的那份矜持与傲然，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世界观崩塌后的茫然与恐惧。
可以想象，当这份报告和样品出现在公告栏时，将在外界的炼丹师群体中，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但这，仅仅是开始。
实验室的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纷扰隔绝。林可的目光重新回到实验台上，那里，回气丹和筑基丹的材料正静静等待着被解构与重构。
丹道的革命，已如离弦之箭，带着科学的冰冷锋芒，射向旧世界坚固而腐朽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