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还是黑暗。
何知行爬起来，他似乎回到了昨天的国会大厦内部，还是在那个被轰成了废墟的洗手间——
“这是……”
门口的士兵还伏趴在那，何知行把人翻过来，有些诧异——人还是死掉了，不过竟然只剩骷髅，上面还残存着些许血肉，显现着暗淡的颜色，冒出点点作呕的气息。
？
一只不知名的虫子从眼眶窜出来，何知行啧了一声，把尸体抛开，拆下步枪上的强光灯——有点生锈，不过还是能用，光线一开始有点不稳定，使劲砸一下就好。
他才发现周围也是过了很久时日的样子，布满了灰尘，到处都是蜘蛛网，何知行踹开门，捂住口鼻扇开烟雾。
……
走廊很安静。
地毯看不出积灰的程度，但到处都散落着点点昆虫的尸体或者动物粪便，墙上的油画被肆意地涂抹，文艺复兴的细腻笔触上覆盖着生殖器官般的下流图形，但就是这种恶作剧般但笔触也很淡了——
感觉和把爆炸之后的国会山放着不动，再让外面的暴民进来闹一会——之后直接等到几十年后无异。
何知行抬脚踹飞一只路过的老鼠，膝盖不知怎么的隐隐作痛，好像许久不用一样，他打开议会厅的门，没有血腥气，但依旧作呕，取而代之的是极浓的腐臭味——往里面一照，无数的骷髅像老树根一样交结在一起，地毯被腐烂的尸液沁透又干燥，黑乎乎的表面结成厚厚一块。
……
这是怎么回事……
梦吗。
何知行抬起手，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但手臂发不上力，关节似乎在闹事——驯服它们要费好大一番力气，只能慢慢挪动，他还是决定往大厅走，根据事实来说伊田会在那里。
……
——
额。
……
伊田死了。
这只来自岛国的狐狸种就这样躺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准确地来说是穿过何知行的眼睛，后脑勺，到达天花板。
周围本来应该还有幸存者，但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国会山的最外面也没有一点声音，好像被大雾弥漫。
尸体和周围的骷髅不一样，是新鲜的，似乎是自杀，伊田的脑袋上破了个洞，手边还拿着一把手枪——他想弯下身去捡起来，背部发出阵声嘶力竭的呐喊，猛烈的疼痛传来——
？
自己连腰都弯不了……
何知行有些难以置信，抬起手，惊恐地发现上面布满了皱纹，每一处都有，是真实的，不存在任何化妆的可能——他慌张起来，瞄到休息室里的一处全身镜，用尽全部力气把身体移过去——
里面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难以置信，这种感觉比翼人种从天花板冲下来还不真实，何知行开始使劲撕扯着身体表面的皮肤，但根本就像粘在上面一样。
……
“这……”
……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何知行费力地把头转回去，很鲜明的声音，一顿一顿地踩着阶梯，越来愈近，声音的主人公似乎要进来了，他急忙朝门口挪去——
是一个女孩，很漂亮，不是那种网红脸，更多的是英气和凌厉，剑眉星目，带着点淡淡的的黑眼圈，目光如炬，更显眼的是她头上的双角和后面常长长的尾巴。
好像是东方龙。
是同胞，他能感觉得出来。
……
“你是……”
何知行皱起眉头——但为什么这个女孩不会变老呢，哦，伊田也不会，但那只狐狸已经死了。
……
“我叫子肥泉，你认识我的。”
女孩笑笑，晃了晃尾巴。
……
“抱歉，我记不起来了。”
“好吧——”
她低下身看了看伊田的尸体，又站起身依次指指自己的眼眶，颧骨，和脸，何知行有些不明所以，苍老的手突然一阵不可遏止的抖动，身体在抱怨，他只能丢下手电。
……
“还不懂？”
“不懂。”
……
……
“……看来你真的老了。”
子肥泉叹一口气。
“再见。”
——
——
何知行猛地醒来。
黑暗。
还是黑暗。
但身后稍稍有光透出来，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似乎还是在上午，窗帘的缝隙告诉他自己依旧存在于世界上——背部好像有什么顶着自己。
好像是一双角。
……
子肥泉。
……
何知行没有动作，只是转动着眼珠子，自己的膝盖似乎被尾巴缠住，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把一只手伸过来和他相握，现在正在缓缓地摩挲着他的手指。
这只龙娘从背后抱住了他。
……
这是要干什么……
“她们四个真是一点主意都出不了，都没有经验，还全都很惊讶，问怎么现在才进行到表白——你说不进行到表白那该进行到哪一步，我们这种关系难道不正常吗——”
子肥泉缓缓道，但何知行没有出声，他发觉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不要让这只龙娘意识到怀里的人已经醒来比较好。
女孩把脸怼在他背上缓缓呼吸了几口，又用角轻轻顶了顶，继续道。
“——宋绥还叫我直接把你推倒——我推倒你的次数难道还少吗，这样子好像什么都表示不了——看来她懂得还没有我多。”
……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听，不过就算醒来了也不要说——现在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
……
“但我会说完。”
子肥泉把脸贴在他背上。
“真的想把你带给我爹娘看一下，让他们也瞧瞧，不过放心，肯定能过关——他们一定很开心，姐妹们也会围着你转，你比她们那些歪瓜裂枣风流放荡又三妻四妾的夫君好多了——
不过我肯定不会让她们碰你，我要带着你在府里到处逛逛，然后上苏堤吃新钓到的水鱼，直接和渔夫买，非常鲜。
你穿阑衫应该也很好看，不，直接穿公服，还没见过我穿襦群吧——我不喜欢贴花钿，不过你的话……我当然可以，去让娘帮我化妆，怎么好看怎么来，毕竟不能让你丢面——我们两人穿了去春宴上——但你是理科生，呵呵，我来作词就好，偷偷写个小抄给你照着念。
……
其实还是现在好，你不能纳妾，对不对，要是以前肯定有狐狸精缠上——我不是说伊田——而且就算那样我也是大房，她们可斗不过——
不过你当然不是这种人，看得出来。”
……
子肥泉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
“我有错在先，真的，就不该缠上你——知道寿命论吗，你一直不提，但我一直都想着——这是国内老掉牙的题材，通常一方是长生种，一方不是——子氏本来人就多，而且身份特殊，所以九成的导演都会采用东方龙来演，他们戏里是长生种，戏外也是。
……
我感觉是我害了你，你这种性格逼一下纠缠一下就被得逞了，而且发生关系后还会生情，对自己的第一次对象保持忠诚——这么说好像碰到我还挺好的，万一你被哪个坏女人用身体骗走了呢——
还好是我，对不对，也是第一次，也是——额——也是……
……也是初恋。
……
对，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就举你认识的例子，迪维娜——那吸血鬼只会念经——江饴——你也不喜欢太活泼天真的吧——宋绥——她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照顾到你，而且阅历不够，需要但也不会主动开口了解，很容易产生误会——伊田——这只狐狸太抠搜。”
龙娘举了一堆例子，最后得出结论。
“只能是我，就算她们真的对你有意，也只能是我胜出。
……
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何知行。
我是长生种啊。
我的寿命虽然不是无限，但现在也总还能活得过你，我觉得再来几个世纪是可以的——那我该死在你前面还是你后面呢。
我如果想和你同死，只能自杀，那在你面前自杀会让你伤心，在你死后自杀又会让你觉得被我抛弃——
……
我到底是该遇到你还是不遇到你，何知行……”
子肥泉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把角顶着他的背。
“最主要的，你会自身一点点老去，然后看着我一直还像一个女孩子一样在你面前活蹦乱跳——这是最让我痛苦的，想到就会害怕，也会让你痛苦，让我们都痛苦。
我的性欲当然是可以遏制的，但你终究不能是像现在一样保持这么高的强度吧——那当你看着我的身体一直不变时，会不会产生深深的自卑和眷恋。
……
……
我既然把你逼上床，就会对你负责，何知行。”
……
女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
“一定的，一定——我不会死，不会自杀，我会一直陪着你。
……
……
——我一定会找到与你一起变老的方法。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