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天院的听竹居内却是一派灯火温馨。
众人各自选定了厢房,阮轻舞的居所两侧,自是被紫夜冥与闻人不语早早占据,其余几人则散落在清幽的竹苑各处。
此刻,院落中央的汉白玉石桌旁,众人正围坐一堂。
桌上是凌鹤卿亲手布下的各式精致茶点,形态玲珑,香气袅袅。
他本人正执壶沏茶,动作行云流水,黑白道袍的袖袍在夜风中轻拂,眉宇间凝着一抹专注的温柔。
“小月亮一路劳顿,真是辛苦了。尝尝这昆仑雪茶,最是安神。”
凌鹤卿将第一盏清茶推到阮轻舞面前,嗓音温润。
“真羡慕他们,可以和小月亮同行。”
“我特别想陪着你,但你如果实在没有空,我也能理解的……”
阮轻舞捧起温热的瓷盏,又拈起一块碧色莹莹的龙井糕,小口品尝,顿觉茶香与清甜在唇齿间化开,眉眼弯成了月牙:
“小竹子,你有空随时可以来找我的。”
凌鹤卿眸光微漾,正欲接话,一旁便响起了温如许那清朗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
“砚修,多年未见,你比上次我们见面时,状态好多了。”
温如许端详着凌鹤卿,语气一本正经。
“只是这说话……怎么愈发茶香四溢了?”
他至今仍记得,上一次在悟道圣地见到凌鹤卿时的情景。
那时凌鹤卿自下界归来,五感尽失,道基近乎崩毁,被圣主叶观天以逆天手段救回,脆弱得如同琉璃美人,周身都萦绕着一种清冷的破碎感。
与眼前这个眉眼含笑、举止从容的圣院大师兄,判若两人。
“温知秋。”
凌鹤卿面不改色,将一盏刚斟满的茶塞进他手里。
“喝茶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温如许从善如流地接过,浅啜一口,笑而不语。
一旁的紫夜冥慵懒地倚着竹椅,眼尾一挑,那魅惑众生的嗓音便慢悠悠地响起,字字都往凌鹤卿心尖上戳:
“唉,可惜啊可惜。同样是青梅竹马,有的小白花,看着不声不响,却早已侍寝成功。而有的小绿茶,到头来……竟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男。啧啧。”
“咔嚓——”
凌鹤卿正要递出的茶盏,生生顿在半空。
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微微发凉。
方才那游刃有余的茶艺瞬间溃散,他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一直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闻人不语。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震惊涌上心头,让他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风轻云淡。
“槽!”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千算万算,推演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算到,最终竟是这个惜字如金的小哑巴,不声不响地爬床了。
“闻人不语,特么的不讲武德。”
所有的神子,居然是闻人不语最先侍寝的?
闻人不语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只是微微抬起眼帘,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对上凌鹤卿写满控诉的目光,顿时心虚地偏开了头。
修哥都在下界陪了小云朵那么久了。
他也不知道,修哥这么没用啊!
凌鹤卿:“……”
暮色渐浓,听竹居内的玉髓灯盏泛起柔和光晕,将每个人的身影拉得悠长。
“小语——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矜持。”
闻人不语:“……”
这怪他咯?
他对其他神子都比较敌视,但对凌鹤卿是真的亲近。
从前他就是小尾巴,跟着小云朵和凌鹤卿。
后来,他被囚困,唯一的希望,也是寄托在了凌鹤卿的身上。
最后,凌鹤卿真的带回了小云朵。
他真的特别感激凌鹤卿,感激他不曾放弃。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凌少主,此刻像是被霜雪骤然打蔫的青竹,独自坐在石凳上,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失落。
他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片浅淡的阴影,原本清亮如玉的眸子此刻仿佛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湿润润地蒙着一层水光。
那紧抿的唇瓣失了血色,偶尔抬起眼帘望向阮轻舞时,目光里盛满了欲说还休的委屈,仿佛清晨竹叶尖上将坠未坠的露珠,脆弱得令人心尖发颤。
“好了,小竹子,不委屈啦。”
阮轻舞见他这般情状,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放下手中的茶盏,倾身过去,伸出纤白如玉的手,轻柔地抚了抚他墨色的发顶。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暖意,像是一缕春风,试图拂去他眉宇间凝结的黯然。
感受到发间传来的轻柔触感,凌鹤卿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觉心酸。
他抬眼,目光幽幽地转向一旁始终静默不语的闻人不语,语气里浸透了陈年旧醋般的酸意,偏又带着几分强撑的倔强:
“小月亮定是……定是瞧你可怜,才允你亲近的。那不过是怜悯,算不得……算不得喜爱。”
他这番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小心斟酌着挤出来的,既想刺伤对手,又怕失了风度,矛盾得可爱。
被点名的闻人不语闻言,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眸。
他那张精致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如同覆着一层薄雪的静湖。
他极其乖巧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甚至流露出几分“你说的都对”的认同与肯定。
真柔弱小白花。
那神态分明在说:嗯,你说不是爱,那就不是吧。
反正……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
凌鹤卿瞬间哽住,胸腔里那股无名火与挫败感交织升腾,却在对上闻人不语那全然接纳、毫不反驳的眼神时,彻底失去了发泄的出口。
他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凌鹤卿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委屈,像蒙尘的美玉,惹人怜惜。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弟弟,最是无害可爱的?
闻人不语从前一直都是听他话的,甚至要随他一起下界寻小云朵。
只是那一天,闻人不语没来。
他以为闻人不语是后悔了,胆怯逃走了。
他归来后,命天机阁查了几位神子之后,才知道闻人不语这些年被缚神链囚禁的可怜处境。
当真是对他生不起气来。
“修哥,你——是不是不行?”
闻人不语见到凌鹤卿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弱弱地给凌鹤卿传音问道。
“???”
凌鹤卿听到这话,顿时就握紧了茶壶,给闻人不语倒满了一杯茶。
臭小子喝茶去吧!
当小哑巴就行,别说话了。
不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