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迹象,是从屋檐滴落的雪水开始的。
第一滴雪水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一朵微不可见的水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连绵不绝,如同沙漏,宣告着凛冬的权柄正在消退。
木屋内,温暖如春。
孙芷君站在赵沐笙的书桌前,神情庄重,甚至带着几分神圣的仪式感。
她的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本册子,是桃源村的第一本“账簿”。
纸张是粗糙的。
用最原始的沤麻、捣浆、晾晒法制成,泛着不均匀的草黄色,边缘还有毛刺。
装订是简陋的。
用麻线在书脊处打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孔,勉强串联成册。
可孙芷君捧着它,却像是捧着传国玉玺。
她清了清嗓子,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的字,是用研磨得极细的木炭粉写就,字迹娟秀,一丝不苟。
“启禀村主,自桃源村建立至今,共计一百零七日。现将村中各项事宜,汇总呈报。”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理科生做报告时特有的严谨。
赵沐笙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其一,人口。”
孙芷君的手指,点在第一行数字上。
“桃源村现有在册人口,三百一十二人。其中,原村民(含村主与主母)两人,我部族人十三人,收纳流民二百五十七人,黑石坞俘虏三十五人,匠人毕老与其商队伙计五人。”
“三百一十二人中,丁壮一百三十一人,妇孺一百八十一人。所有丁壮皆已编入预备民兵序列,其中狩猎队五十人,巡逻队五人。”
赵沐笙的眉毛轻轻一挑。
三百多人。
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汉代一个普通里坊的规模。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在天灾人祸并行的寒冬,他不仅养活了三百多张嘴,还让他们有了家。
“其二,粮储。”
孙芷君翻开了第二页,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激动。
“土豆,入冬前共收获九万三千斤。一个冬季,全村总消耗四万一千斤。现,余五万两千斤。”
“小麦,收获一万两千斤。消耗三千斤。现,余九千斤。”
“肉食,经狩猎队与村民捕获,共得各类兽肉干、熏肉合计八千余斤。消耗五千斤。现,余三千斤。”
“另有各类野菜干、菌菇、储备盐等物资若干。”
孙芷君抬起头,看着赵沐笙,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村主!我们的粮食,不仅没少,反而……反而还变多了!”
她无法形容自己算出这个结果时的震撼。
整个冬天,外面的世界,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可他们的桃源村,所有人,都能一天吃上两顿饱饭,丁壮甚至能一天三顿,顿顿有肉汤!
在这种情况下,粮仓里的储备,竟然还有盈余!
这已经不是奇迹。
这是神迹!
赵沐笙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心中,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土豆,高产作物的降维打击,果然恐怖。
“其三,工造。”
孙芷君的声音愈发高昂,像是献上最完美战果的将军。
“自毕老主持工部以来,共建成一号、二号高炉两座。产出优质雪花钢锭三百七十斤,普通铁料一千两百斤。”
“以这些钢、铁为原料,共打造——”
她深吸一口气,念出了一连串让任何一个乱世诸侯听到都会疯狂的数字。
“钢制环首刀,三十柄。”
“钢制长矛头,一百二十枚。”
“钢制破甲箭头,三千支!”
“钢制曲辕犁犁头,五十具。”
“钢制锄、斧、凿、锤等各类工具,合计五百七十二件!”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小队,和一支生产力即将爆炸的农垦大军!
桃源村的筋骨,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经被钢铁重塑!
孙芷君没有停下。
她翻到账簿的最后几页,上面是几张画得歪歪扭扭,但规划清晰的草图。
“村主,根据现有的人口与物资,芷君斗胆,为开春后的发展,拟定了三套方案。”
“其一,为‘强兵’之策。我们可将所有资源向工坊倾斜,在三个月内,将巡逻队扩充至百人规模,全员配备钢甲、钢刀,并由阿萤主母进行强化训练。届时,我们将拥有一支足以横扫太行山脉任何贼寇的精锐之师!”
“其二,为‘垦殖’之策。将资源向农具倾斜,再造百具曲辕犁,将村外所有能开垦的荒地,全部种上土豆与小麦。预计秋收之后,我们的粮食储备,将能养活超过三千人!”
“其三,为‘筑城’之策。集中所有人力物力,继续完善我们的护村石墙,并修建箭塔、瓮城。将桃源村,打造成一座真正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三套方案,各有侧重,利弊分明。
她甚至在每一套方案的后面,都详细标注了预估的资源消耗和人力需求。
汇报完毕。
孙芷君合上账簿,再次躬身,等待着赵沐笙的决断。
整个木屋,陷入了安静。
许久。
赵沐笙才缓缓开口,他没有说选哪一个方案。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将一个三百多人的村子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女子,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芷君。”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汉高祖有萧何,镇守关中,转漕给食,使民不困于兵。今日,我得你,亦如高祖之得萧何。”
“你,是我桃源村的萧何。”
轰!
这句评价,如同九天惊雷,在孙芷君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萧何!
那可是辅佐高祖刘邦,开创大汉四百年基业的,万古第一相!
他……他竟将自己比作萧何!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激动与狂喜,瞬间冲垮了孙芷君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她的脸颊,“腾”的一下,涨得通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再到白皙的脖颈。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什么家破人亡的仇恨,什么乱世求生的艰辛,在这一句“吾之萧何”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村主……芷君……芷君何德何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看着赵沐笙那张俊朗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信任。
那眼神,像最醇的美酒,让她沉醉。
也像最烈的毒药,让她沦陷。
然而。
就在这气氛旖旎到极点的瞬间。
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穿了这片温暖的空气。
木屋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孙芷君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那股让她浑身燥热的激动,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浇灭。
她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
门口。
阿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穿着那件纯白的兜帽披风,像一个从雪地里走出的精灵,悄无声息。
她的手中,端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姜茶。
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走过来,将那杯姜茶,轻轻地,放在了赵沐笙的书桌上。
然后,她站到了赵沐笙的身后,双手垂立,像一个最忠诚的侍卫。
她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就那么平静地,不带一丝波澜地,落在了孙芷君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杀意。
甚至,没有敌意。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审视。
就像是……
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雌狮,在审视一只不小心闯入领地,还试图靠近雄狮的……羚羊。
孙芷君的呼吸,停滞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天敌盯上了。
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危险”!
刚才那点旖旎的心思,那点被认可的激动,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求生欲!
“村……村主!”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芷君……芷君突然想起,仓库的防火措施还有些疏漏,我……我必须马上去检查!”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赵沐笙一眼,抱起那本比她性命还重要的账簿,对着赵沐-笙胡乱行了一礼,便如同火烧屁股一般,逃也似地,冲出了木屋。
木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壁炉里,焦炭燃烧的“噼啪”声。
赵沐笙端起那杯温度正好的姜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流遍全身。
他没有回头。
但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已经从孙芷君的背影,转移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依旧没有杀意。
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执拗的,委屈的……质问。
仿佛在问:她是谁?你为什么对她笑?萧何又是什么,能吃吗?
赵沐笙放下茶杯,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向后探去。
精准地,拉住了那只藏在披风下,有些冰凉的小手。
他将她,从身后,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阿萤很顺从,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她只是坐着,低着头,玩着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
那副样子,像极了一只做错了事,又觉得自己很委屈,正在等待主人发落的小猫。
赵沐笙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柔声开口。
“生气了?”
阿萤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吃醋了?”
阿萤的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赵沐笙心中好笑,又觉得无比怜爱。
他将她的小脑袋,从胸前抬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阿萤,你听着。”
他的语气,认真了起来。
“孙芷君,是个很能干的管家。她能帮我们管理好几百人的吃喝拉撒,能帮我们把粮食和钢铁,变成账本上清清楚楚的数字。”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孙芷君匆忙间落下,没来得及带走的草图。
“她能帮我们规划好未来,让我们的家,变得更大,更坚固。”
阿萤看着他,琉璃般的眸子里,那丝委屈,更浓了。
赵沐-笙看着她的眼睛,话锋一转。
“她把这些麻烦事都做完了……”
他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才能有更多更多的时间。”
“陪着我们家阿萤。”
“写字。”
“打雪仗。”
“还有……做新衣服。”
轰。
最后几个字,像最温柔的咒语,瞬间击中了阿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那双委屈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
让那个女人做那些麻烦事,夫君,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这个逻辑,简单,粗暴,但她能理解。
而且,她很喜欢。
她那紧绷的小脸,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不再沉默,而是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了赵沐-笙的脖子。
将自己的小脸,深深地埋进了他温暖的颈窝里。
用一种宣示主权般的姿态,用力地,蹭了蹭。
【叮!检测到特殊剧情人物“阿萤”独占欲得到极大满足!“主权”概念获得深度确认!】
【情感链接再次强化!恭喜宿主获得文明点+5000!】
【叮!因“后勤总管”与“唯一主母”的权责明确,领地管理架构趋于稳定,凝聚力获得提升!触发特殊奖励:【初级纺织机图纸】x1!】
听着脑海中响起的提示音,赵沐-笙笑着,将怀里这只终于被顺好毛的小猫,抱得更紧了。
看了一眼窗外。
天,晴了。
是时候,做些选择了。
“强兵,垦殖,筑城……”
他看着那三套方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我,赵沐笙。
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