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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腹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像是大地在打呼噜,又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慢慢挪动。那声音低低的、厚厚的,在狭窄的岩洞里来回撞,听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三个人同时停下脚步,站在一道倾斜的石壁前,呼吸都轻了几分。

赵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额角青筋跳了跳。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压得肩膀有点弯,但动作一点都不拖沓。他从包里抽出一根旧绳子——这是爷爷留下的宝贝,用登山尼龙和钢丝拧成的,结实得很,十几年都没断过。他把绳子绑在探杆上,探杆另一头是特制合金头,专门用来卡进石头缝里不滑脱。他蹲下身,咬紧牙关,使劲把探杆插进眼前那道窄得 barely 能伸进一只手掌的裂缝。

“再进去一点……就差一点!”他低声给自己打气,手臂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滴进眼睛里辣得直疼。终于,“咔”一声轻响,探杆稳稳地卡住了。

他开始慢慢放绳。绳子垂下去大概五米,底端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触碰声,像是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又像惊动了一小块碎石。赵铁柱屏住呼吸,轻轻拉了拉绳子,确认没松动。

“能下。”他回头说,声音沙哑却坚定。

陈砚没说话。他就站在原地,左手贴着胸口,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残卷,纸边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他的指尖轻轻按着纸面,平时这东西总会微微发热,可今天却有点凉,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温度。他皱了皱眉,没多想。自从爷爷临终前把这东西交给他,它就没安分过——会热、会震,有时候半夜还会浮现模糊的字,像在低语,又像在召唤。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绳子,第一个往下跳。

身体悬空的一瞬,风从四面八方扑来,带着潮湿的土味和一种说不出的陈旧气息。他控制着速度,脚蹬着岩壁一点点往下滑。耳边只剩绳子摩擦石头的“嘶嘶”声,还有自己心跳的声音。五米不算远,却像穿越了一段被遗忘的时间。

周映荷紧跟其后。她个子不高,身形纤细,但动作特别稳。手指刚碰到岩壁,她就察觉到不对劲——掌心微微发麻,不是冷也不是痛,而是体内的共生菌丝在轻轻颤动。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不是害怕,也不是排斥,而是一种久违的牵引,好像远方有同类在呼唤她,又像一条隐藏的小路正在苏醒。

她没出声,任由那种感应顺着指尖流进身体,沿着神经一直蔓延到心脏。她的呼吸变得缓慢绵长,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仿佛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些藏在岩石里的微弱电流,那些埋在地底的古老脉络。

落地那一刻,三人几乎同时抬头。

眼前是一道半塌的石门,门框歪斜,右边断了,左边深深嵌进岩体,像是被人从中撕开。门楣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被青苔盖住大半。赵铁柱掏出凿子,小心翼翼刮掉绿色的苔藓,露出底下阴刻的铭文:“地脉计划·初代原型”。

他盯着那几个字,瞳孔猛地一缩。

“这字体……”他喃喃自语,“跟我爷爷笔记里的工程编号一模一样。”

陈砚走过来,目光扫过那行字。确实眼熟——笔画硬朗,棱角分明,不像普通书法,倒像是某种特殊图纸上的编码。他小时候在爷爷书房见过类似的图,上面写着“地脉共振频率”“生物导流通道”这种词,当时只当是老人乱画,现在看来,竟可能是真的。

赵铁柱翻出随身带的小本子,找到一页泛黄的手绘草图,跟门上的标记比对。手有点抖。“编号07-甲……这是我爷爷参与过的最后一个项目。”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了什么。

石门里面不大,二十平米左右,四周岩壁被人修整过,地面铺着水泥板,已经裂得像蜘蛛网。靠墙摆着一台锈死的仪器台,支架扭曲,玻璃罩碎了一地,零件散落各处。中间立着一台没装完的装置,像个圆柱形的大罐子,外壳是青铜和金属拼接的,表面布满复杂纹路,现在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铜线和几根断掉的玻璃管。

地上到处是烧焦的电路板,焊点发黑,显然经历过强烈电流冲击。角落堆着几节干电池,外壳腐蚀严重,液体早就没了。

陈砚蹲下,伸手摸了块金属片。指尖刚碰上去,就有种轻微的麻感,像是静电,却又一直持续。

“还有电?”他低声说。

赵铁柱立刻警觉起来。他打开工具包,拿出一个自制的电压表——是用报废农机仪表改的,精度不高,但够用。他在墙边找到一根裸露的电线,剥开外皮,把探针接上去。指针一开始不动,后来轻轻跳了两下,最后停在0.3的位置。

“备用电源还在撑。”他皱眉,“可能是地下恒温让电池还能活一会儿……但这机器主控肯定烧了,频率发生器缺关键零件,根本启动不了。”

他说着走到装置前仔细检查。控制面板凹陷处全是灰,他拿刷子清理干净,发现下面有个卡槽,形状奇怪,五边形不规则,边缘还有细小接口。

“这位置……好像是要插什么东西的。”他嘀咕。

陈砚已经站到他身边,伸手按在面板上。就在这一刻,怀里的残卷突然发烫!热度迅速上升,背面原本静止的纹路竟然开始微微起伏,像活了一样蠕动。他心头一震,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他默念:田地、水源、干旱——这就是他们一路找来的理由。家乡连年不下雨,土地干裂,地下水枯竭,庄稼全死了。他们怀疑这不是天灾,而是人为造成的。而这张残卷,就是唯一的线索。

几秒钟后,一行字清晰浮现在他脑海:

“脉动须引,器成在工。”

他睁开眼,眼神亮得惊人。

“它还能修。”他说。

赵铁柱抬头看他:“你说啥?”

“残卷的意思是,只要结构对了,就能引动地脉。”陈砚指着装置底部,“这里有个卡槽,形状跟残卷差不多,可能是用来校准频率的。就像钥匙,插进去才能唤醒核心。”

赵铁柱看了会儿,忽然转身绕到控制台后面,撬开一块生锈的后盖板。里面线路乱得像蜘蛛网,大多氧化断裂了,但他很快找到一块标着“震荡调节”的模块。核心元件不见了,只剩一个空插槽。

“少了谐振片。”他沉声道,“没有这个,没法形成完整回路。”

他打开一个小铁盒,取出一片打磨好的铜片。边缘有细齿,中心一圈螺旋凹槽,显然是精心做的。

“这是我改装农机时做的补偿器,本来是用来稳油压的……”他苦笑,“没想到今天能派上这种用场。试试看能不能顶一下。”

他小心把铜片装进模块,调角度,拧螺丝,再装回去。通电瞬间,装置“嗡”地响了一声,像睡久了的人终于喘了口气。面板亮起一个红灯,微弱但稳定。

“结构通了。”赵铁柱松了口气,“但频率不准,差一点都会让管道震动加剧,搞不好再来一次滑坡。”

他知道,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山崩,毁了半个村子,也埋了很多秘密。若不是那次灾难,他们也不会发现祖辈留下的痕迹。

“我来处理液体。”周映荷开口。

她已打开一根玻璃管,里面是幽蓝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味。她将体内共生菌丝缓缓探入其中。菌丝细如发丝,却能感知分子级别的信息。

液体起初毫无反应,直到她割破指尖,血滴落入。鲜血与溶液接触刹那,菌丝猛地收缩,随即舒展,整团开始缓缓旋转,像是在进行复杂的识别。

她闭眼感受,眉头越皱越紧。

“里面有东西在压制它。”她说,“不是毒,也不是污染,是程序化的指令残留……像是设定好的开关,一旦激活就会反向控制菌丝,把它变成傀儡。”

陈砚脸色变了:“谁设的?”

“不知道。”她摇头,“但指令等级很高,接近原始协议。如果不是我的血脉和菌丝完全融合,可能刚碰就会被反噬。”

“能清掉吗?”

“得让它‘认’回自己。”她咬牙,双手合拢包住玻璃管,体内菌丝全力释放代谢信号——那是最原始的生命频率,属于共生体最初的契约语言。

几分钟过去,她额头冒汗,指尖发抖。终于,液体颜色变淡,从幽蓝转为清澈,最后泛出柔和金光,像清晨第一缕阳光。

“净了。”她喘着气回收手,“现在它是活的,不会再听别人指挥。”

赵铁柱立刻接上输液管,把净化后的液体导入主通道。陈砚则取出残卷,轻轻放进控制面板下方的凹槽。纸面接触金属的瞬间,整台机器轻轻震动,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一声低沉共鸣。

“差最后一步。”赵铁柱盯着频率表,“我的测算和菌丝感应差0.3秒,必须同时锁定,否则能量错相,脉冲会乱。”

“我来。”陈砚把手放在残卷上,再次闭眼。

这一次,他不再追问答案,而是让记忆流淌。他想起这些年走过的田埂,挖过的沟渠,测过的土壤;想起父亲蹲在田头抽烟的样子,烟头明明灭灭;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的光,像在托付一件比命还重要的事。

他心中默念:“土地需要什么?我们该怎么做?”

残卷背面浮现一行字:

“雷息未至,脉先三寸。”

他睁开眼,调节数值旋钮,往左转了三格。

“成了!”赵铁柱看着仪表归零,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同步了!”

“准备启动。”陈砚站到主控按钮前,神情肃穆。

“电力不稳,我得敲继电器强行通电。”赵铁柱拿起凿子,对准配电箱角落的接点。那是唯一还能工作的机械式继电器,靠撞击闭合。

“我负责注入稳定流。”周映荷将菌丝末端接入输管,随时准备调节流量。

“我来压频率。”陈砚双手覆在残卷上,感知地底脉动。

三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心意相通。

“三、二、一——动手!”

赵铁柱猛击继电器,火花炸裂,刺目白光划破黑暗,电流如洪水涌入装置;周映荷切断菌丝尖端,净化液喷射入管,金色光芒奔涌向前;陈砚在同一瞬间按下开关。

轰——

地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共鸣,仿佛巨物翻身,又似远古巨兽苏醒。青铜管道内的幽蓝光芒自实验室向外扩散,像血管重新充盈血液,沿着预设路径疾驰而去。远处山体微微震颤,滑坡边缘的泥土开始凝结,草根荧光由弱转强,整片山林像是被唤醒。

陈砚仍站在装置前,手掌贴着残卷。那股温热不再是单向传递,而是有了回应,一下一下,如同心跳,渐渐与他的脉搏同频。

赵铁柱瘫坐在地,手里还攥着那枚铜制震荡器,脸上全是油污,嘴角却翘着。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第一次觉得,爷爷留下的东西,真的传到了他手上。不是遗物,不是遗产,而是一种使命的延续。

周映荷跪坐在地,指尖菌丝与管道相连,身体微微发抖。但她笑了。那种久违的平静回来了,像是迷路多年的人终于踩上了回家的路。她感受到大地深处传来的律动,那是生命网络的复苏,是自然秩序的回归。

灯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映着他们脸上的汗与泥。背后,地脉网络全面复苏,能量顺着古井、暗沟、田垄悄然回归,滋养着每一寸干渴的土地。

陈砚抬起头,望向洞口方向。他知道,土地已经开始愈合。

可就在这时,残卷忽然剧烈发烫,纹路急速蔓延,如同燃烧的火焰,在纸上勾勒出新的轨迹。线条不断延伸,最终指向镇中心的方向。

他的手指刚触到纸面,远方传来一声极轻的断裂声,像是某种封印,在无人察觉的地下,裂开了一道缝。

风从洞口吹进来,带着雨前的气息。远处天际,乌云正缓缓聚拢。

而在小镇最深处,一口废弃多年的古井底部,水面泛起一圈涟漪,井壁上的符文悄然亮起,一闪即逝。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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