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祠堂的破瓦上,一寸一寸滑下来。那口埋在地里的青铜齿轮,忽然动了,像心跳,一下一下,带着地底的铜管和石缝里的刻痕轻轻震。
地下的动静不对了。
不再是 steady 的咔、咔、咔,而是拉长,猛地一收,像绳子快断那一下。陈砚手指抽了一下,震从指尖往脑袋里钻,太阳穴直跳。他想抽手,土却黏住了他的指头,像地在往他骨头里塞话。
另一只手里的羊皮纸突然烫起来,边角卷了,背面那些模糊的线活了,一跳一跳。他眼前闪出画面:父亲站在光里,竹影乱晃,金属光流动,嘴一张一合——没声音,但陈砚看懂了,是“回来”。可这“回来”,喊的是他?还是这口沉了百年的鼎?
赵铁柱的掌机亮了,自动重启,频谱红成一片,警报没响,只蹦出一行字:“频率匹配——人体神经阈值。”他手指悬在关机键上,没按。风刮过林子,吹得他外套晃,探测器早废了,耳机里只剩低沉的嗡。他抬头看陈砚,两人对视,没说话,但都明白了:这不是震,是波,顺着地下金属网爬,已经钻进了镇北的水管。
镇北传来第一声金属的呻吟。
不是炸,也不是断,是液压阀组里的合金自己碎了,像被谁一点点拧烂。赵铁柱调出监控,屏幕上,灌溉舱里六组阀门同时扭曲,裂纹爬满金属面,冷却管爆开,蒸汽喷涌,数据乱跳。他嗓子发哑:“不是外力……是共振,从里面烂的。”顿了顿,“这频率……和鼎阵一个调,差不到0.3赫兹。”
陈砚把残卷按回地里,纹路突然断了,掌心一凉。他低头,那块破布在抖,边缘渗出淡青的光,像睡醒的记忆。他抬头,祠堂地基的裂缝里,土慢慢拱起来,像底下有东西在顶。裂缝边,细菌丝钻出来,发着微光,一寸寸爬向地面,像某种老命的触手,在黑里找路。
然后,陆子渊从地底冒出来。
身上裹满发光的菌,缠着胳膊腿,像活皮,一明一暗地呼吸。眼睛没瞳,只有光在流。他走一步,空气就抖一下,脚印落处,菌丝一圈圈散开,像水波。他抬头看陈砚,声音像从地底挤出来,带金属磨的声:“轮子转了……可谁定轴?”
陈砚往前半步,残卷又冷了,纹路全没。他没再看纸,只盯陆子渊的脚印——每一步,菌丝就扩一圈,频率和鼎阵一模一样。他忽然懂了:这不是走路,是校准。陆子渊的身体,正在调整个系统的音。
赵铁柱启动机械臂扫描,红外显示体温正常,但体表辐射出42khz的次声波,和鼎阵共振频率咬死。他低声说:“他不是控制,他是源头,人成了发射器。”话没说完,机械臂“咔”一声闷响,接口渗出暗红液压油,滴进泥里,像血。
陆子渊抬手,掌心对准陈砚的田埂。那一秒,灌溉渠上的合金闸门猛地抖,金属里发出细针刮神经的声。接着“砰”地炸开,水倒灌进秧田,泥浆飞溅。陈砚扑过去抓残卷,背面纹路暴涨,跳出一行从没见过的农谚:“根柔纳震,节空藏音。”
他愣住。
这八个字,像一锤砸进脑子。他突然想起老宅墙角那具竹罩子——祖父留的育秧笼,竹节空心,糊着油纸,他以前嫌它土得掉渣。可现在,残卷发烫,纹路直指老宅方向,像在催他。
“不是挡……”他喃喃,“是吸。”
赵铁柱盯着瘫掉的机械臂,液压全废,信号断了。他抬头,声音沙:“这波共振,不冲机器,冲人。频率卡在神经最敏感的段,再撑三十秒,人就得抽,然后失神。”他看向陆子渊,那人正抬手,掌心光流聚成束,直指陈砚胸口。
陈砚还没动,林子里突然冲出个人。
周映荷撞开他,后背正中那道波。她没倒,反而站直,衣襟裂开,胸口皮肤下浮出环状荧光纹,和陆子渊的一模一样。波撞上她,被吸住,散成一圈弱光,像一层活的盾。
她回头,嘴动了,没出声。可陈砚手里的残卷突然烫,跳出三个字:“她听得见。”
赵铁柱盯着她胸口的纹,扫描显示她体内有微弱反馈,频率和鼎阵反着走。“她在抵消……用身体吸?”他嗓子发紧,“她是……反相的锚?”
陈砚扶她肩膀,她没动,只抬手指向祠堂中央的鼎阵。手在抖,眼神却清,像刚挣开什么。残卷又烫,纹路动,浮现新画面:父亲站在竹罩旁,手里捧着一团震动的光,嘴型清楚——“用它,接住”。
那一刻,他全明白了。
陆子渊冷笑,身上菌光暴涨,准备第二波。赵铁柱的机械臂彻底废了,液压油从接口渗出,滴进泥里。他盯着地,低声说:“这波……不是冲田,是冲人。”他忽然懂了:这共振,不是来毁东西的,是来叫醒什么——镇北的每个人,都是接收器。
陈砚抱起周映荷,她胸口的光纹在抖,节奏乱了,像快烧断的线。他转身冲老宅,残卷贴胸口,纹路指墙角那具尘封的竹罩。风卷衣角,泥溅裤管,他一步没停。他知道,那不是农具,是“容器”——能吃震动、转频率、以柔克刚的老东西。
陆子渊抬手,菌光在掌心聚,空气开始抖,远处的水渠、铁管、地下的电缆网都低鸣,整座镇子像要震散。
陈砚的手碰到竹罩,粗糙的面沾着旧油泥。他一把扯下来,残卷猛烫,纹路直指中空的竹节。他发抖地把竹罩按向地面,竹身一碰土,一股温和的震从指尖传来——不是撕,是接。
“根柔纳震,节空藏音。”
他闭眼,把竹罩竖在田埂上,像立一面没声音的旗。竹节空,却像装满了百年的静。当陆子渊的波再冲来,竹罩轻轻颤,泛出淡青光,竟把那股要命的频率一点点吸进去,化了,又轻轻放回地里。
祠堂前,菌丝爬得慢了。
陆子渊僵住,低头看手,光在掌心乱闪。他抬头,穿过夜,落在那具破竹器上,嘴角扯出一丝笑,像哭。
“原来……不是断代,”他低语,“是你们忘了怎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