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煤窑总部,G7监狱,编号0001。
黑暗。
冷。
冰狱残留的后遗症似乎已浸入骨髓,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叶莉娜睁开双眼,从冰冷的地面上缓缓起身坐起来。那头如同月华流泻的鎏金色长发,此刻枯槁黯淡,杂乱地披散着,几缕粘在苍白失水的脸颊上。
(叶莉娜.JpG)
黑暗中,唯有那双冰蓝色眸子,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光华。
多少天了?
叶莉娜自己也记不清了,先是冰狱,然后又是这里。
萝瑟妮拉,凤铃,一个个被那个男人带走。
黑帆覆灭,血蔷薇号称为虚空垃圾,父辈苦心经营的吉兰家族荣耀彻底葬送....自己从高高在上的王女沦为连生死都不能自主的囚徒。
过往的一切,如同被砸碎的琉璃,只剩下扎手的碎片,反复切割着她残存的意识。
叶莉娜沉默,她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何不杀了自己。
“无聊。”嗤笑在喉间滚动,带着浓重的自嘲。
她曾将宇宙视为展现个人美学的舞台,哼着慵懒的小曲,在炮火中跳着死亡的华尔兹。
如今,舞台坍塌,观众散尽,只剩下她这个过气的主角,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腐烂。
“死老头....”叶莉娜莫名有些难过,一阵酸楚涌上。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溯到黑水湾天空之城那家从不对外营业的老餐厅。
人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洁白无瑕的桌布上。
她的父亲,黑帆爵士,那布满沟壑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锐利,但在她面前,却总是盛满笨拙的慈祥。 看着女儿盘子里堆满的烤肉,眉头习惯性地蹙着。
他沉默地拿起公筷,固执地、又一次地试图将盘子里那几根她最讨厌的绿油油蔬菜拨到她面前。
“叶莉娜,就吃一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留下的沙哑,语气里却是一种近乎恳求的劝哄:“这可是我托人从柯拉西带来的能量蔬植,对身体好....身子骨要扎实些,别总让我提心吊胆。”
“哎呀,烦死了,老头!说了不吃!”
她只是不耐烦地用叉子拨开父亲那双曾让无数人胆寒的手,银质的餐具碰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心里盘算的,全是下一次如何让血蔷薇号的登场更惊艳,更令人恐惧。
父亲那温和的目光在只是在她不耐烦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他默默地将那些蔬菜拨回自己盘里,转而将她最爱吃的、烤得恰到好处的岩牛小肋排,又仔细切了好几块,慢慢地推到她面前。
“你母亲说过,你性子顽劣,让我好生管着你,也罢....终究是长大了。”黑帆爵士小口吃着,絮絮叨叨:“可是我怎么管你?出门在外啊,定要万事小心。”
叶莉娜只把小肋排吃掉,优雅地擦擦嘴。
“知道了,老头,我该去干活了。”
“什么活?”黑帆爵士有些讶异。
“秘密。”
“哎...注意安全,记得回家。”
那沉默的退让,那小心翼翼、她曾不屑一顾的关切,此刻在这冰冷的囚笼中,化作最尖锐的刺,扎得她心脏细细密密的疼。
“死老头,没想到....居然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叶莉娜喃喃自语,“家...没有家了。”
她连自己都保不住。
抬起头,黑暗的囚笼将她扯回现实。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绝对死寂中放大,如同擂鼓。
突然,灯亮了。
黑暗被瞬间驱散,此刻,正前方的墙壁霎时间变得透明。
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逐渐清晰。
是那个男人!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黑暗褪去了对他的遮蔽。
身上依旧是那套看似简单的黑色制服,没有多余的饰物,却与这绝望的囚笼格格不入。男人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那个一直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的跟班不见了。
“吉兰·叶莉娜,茱昂贝自治领吉兰勋爵家族直系血脉,血蔷薇驱逐舰舰长,黑帆贼七大舰长之一。”
那目光淡漠,扫过她枯槁的金发、苍白的脸颊,以及那双试图维持最后一丝骄傲的冰蓝色眼眸。
“帝国精英骑士平均水准以上的神经反射速度与空间感知能力。铁骑操控80分,战场态势感知80分,擅长制定极高风险的高回报单兵突袭战术。”
“你的父亲,那位试图重振家声,洗白黑帆的老爵士....为了救你,应下了凤铃的集结,却也由此葬送了吉兰家族复兴的最后希望,连同你黑帆王女的舞台,一起碎了。”
“爵士?....是哪里的爵士?茱昂贝可没有姓吉兰的爵士贵族,哦...八十年前还有....不会就是..”
“够了!”叶莉娜的身体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无法抑制的屈辱。
陆翎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毫不留情地磨过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她猛地抬起头,杂乱的金发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冰冷,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沿着苍白脸颊滚落,留下灼热的痕迹。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陆翎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你笨,你蠢,轻易答应了和凤铃合作,还有对黑帆力量的盲目自信,对你自己力量的盲目自信....最终将你父亲也拖入了深渊。
“吉兰家族最后的希望,因为你....碎掉了。”
陆翎眸光深邃,锁定她泪痕交错的脸。
“闭嘴!”她嘶声尖叫,声音劈裂沙哑,完全失去了初见时慵懒魅惑,只剩下野兽般的绝望哀鸣,“别说了!不要再说了!如果你只是想看到我这副样子,那你成功了!”
她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像样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因为陆翎说的是事实,血淋淋的、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陆翎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所有的狼狈与嘶吼,看到了内里那个正在崩塌瓦解的心。他没有继续施压,只是有些失望。
“我想看到这副样子?”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平缓:“我当时看到的,可不是这样一个只会尖叫、自怨自艾的空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枯槁的金发和苍白的脸,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你还有点骨气、即便沦为阶下囚,眼神里也还烧着要把所有仇敌拖入地狱的狠劲。”
陆翎的每一句话,都在述说着曾经的叶莉娜。
残忍、不屈、美艳、狂野、自信、杀戮、疯批、华丽。
“以前的你我还觉得有点意思...值得投资。”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索然无味,“现在看来,冰狱磨掉的不仅是你的傲气,连那点最后支撑你的骨气,也一并抽走了。”
“既然如此,空壳这玩意....我多得是。”陆翎缓缓转身,声音淡漠地落下最后一句,“我从不勉强人,准备一下,稍后会有人送你上路。”
说完,囚笼再度陷入黑暗。
“上路....”这两个字像最终的丧钟,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
我不能死!我还没找到父亲!我还没有复兴吉兰家族!
我还有价值!我还有机会!
“等....等等!”
囚室内的灯光没有立刻亮起,黑暗依旧浓稠,仿佛在考验她这声呼喊的决心。
死寂中,只有她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如同擂鼓。
叶莉娜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挺直脊背,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已经明白陆翎的意思了!
彻底明白了!
灯光骤然亮起,陆翎的身影依旧立在透明墙后,仿佛从未离开。
叶莉娜脸上的崩溃与泪痕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后重铸的冰冷平静。
她抬起手,一点点梳理开眼前枯槁杂乱的鎏金色长发,露出那张苍白却不再躲闪的脸。
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陆翎,里面所有的狂妄、不甘、委屈都被强行压入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认命。
“我明白,您不需要一个空壳,您需要一把刀。”她的声音清晰,“一把听话、锋利,并且....绝不会再反噬主人的刀。”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这是一个表示顺从的姿态,却依旧带着几分属于叶莉娜的、残存的骄傲轮廓。
“请留下我,我的灵魂仍在,我会证明我的价值。”
陆翎静静地看着她,两人目光透过囚笼玻璃无声对视,叶莉娜终是低下头去。
囚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就在她忐忑不安时,再度抬头,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什么时候?
随后,舱门开启。
莲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训练服,线条匀称协调。与叶莉娜记忆中那个在战场上交锋的印象截然不同,此时的莲眼神沉静,锋芒尽敛,再无半分曾经的冰冷锐气。
囚门开启,军靴踏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囚室里格外刺耳。
叶莉娜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尽管她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认得莲,太认得了。
她们曾是对手,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短暂交锋,她甚至曾将莲和她的赤色魔鬼视为必须碾碎的“杂鱼”。
莲的目光看向叶莉娜,没有嘲讽,没有怜悯,也没有故人相见的波澜。
“起来。”
叶莉娜喉咙有些发干,撑着身体站起,鎏金色波浪长发枯槁,脸颊苍白。
莲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她侧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
“走。”
当叶莉娜过那扇曾经隔绝一切的透明墙壁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囚笼——黑暗、冰冷、绝望,曾是她以为的终点。
离开监狱之后,门外是灯火通明的通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消剂味道,与囚室里的死寂截然不同。
这里很多人,他们都穿着代表各个部门的服饰,偶尔还有有人向莲点头致意,目光掠过叶莉娜那狼狈模样只是微微打量,但并无太多惊讶。
叶莉娜看到了秩序,强大的秩序。
“我曾经也站在岔路口。”莲忽然说。
叶莉娜的心微微一颤,抬头看向前方,莲那挺直的背影。
“尊严和骄傲,在绝对的力量和生存面前,有时需要重新定义。”她脚步未停,继续说道:
“看来,你也舍不得,是么?”
这句话像一根精准的针,轻轻刺破了叶莉娜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但这一次,触及的不是单纯的求生本能,而是更深层、更灼热的东西。
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但也不是舍不得性命。
她舍不得的是她的父亲,那位老爵士,至死都可能等不到关于女儿的半点音讯。
她舍不得的,是她的名字——吉兰·叶莉娜。
她不想自己的生命这样悄无声息腐烂般死去,尤其是,见到了更高等的力量之后。
莲没有催促,前方就是交通枢纽,列车静候。
“是,我舍不得。”叶莉娜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我太多都舍不得。”
莲回头,停在枢纽的站台之前,声音清晰:
“叶莉娜,你做出了一个不会后悔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