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宫的匾额挂上第三日,太后便在慈宁宫设了家宴,说是为阿菀贺喜。消息传开时,阿菀正由陛下扶着在廊下散步,晚樱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如毯。
“太后有心了。”阿菀抚着孕肚,指尖拂过垂落的紫藤花,“只是这宴,怕是不单单为了贺喜。”
陛下替她拢了拢披风:“有朕在,你安心便是。”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正好让她们看看,朕的明慧贵妃,如今是什么气度。”
傍晚的慈宁宫灯火通明,各宫嫔妃按位份落座,珠翠环绕间,目光总不自觉地往主位旁的阿菀身上瞟。她穿着新制的石青色宫装,领口绣着缠枝莲,虽未施粉黛,孕中的容光却压过了满殿华服。
“阿菀如今身子重,这杯就以茶代酒吧。”太后笑着端起茶盏,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带着几分慈爱,“太医说胎位很正?”
“劳太后挂心,一切安好。”阿菀屈膝道谢,声音温和却不卑不亢。
坐在下首的林贵人端着酒杯,指节泛白。她原以为张淑妃晋封贵妃已是极致,没想到陛下竟连“明慧”这等寓意深远的封号都给了,还默许了立储的话头,心里的嫉妒像藤蔓似的疯长。
“说起来,”林贵人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笑意,“明慧贵妃如今荣宠加身,又怀了龙胎,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不知贵妃娘娘可有想过,若是……若是诞下皇子,将来这太子之位,怕是要多些计较呢。”
这话一出,满殿寂静。谁都知道立储是大事,岂是后宫妇人能议论的?
阿菀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淡一笑:“陛下自有圣断,臣妾只盼孩子能平安降生,别的不敢妄议。”
陛下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林贵人:“林贵人倒是关心起国事了。只是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你怕是忘了。”
林贵人脸色一白,慌忙起身请罪:“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罢了,”陛下摆了摆手,“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拘谨。只是往后说话,需得掂量掂量。”
林贵人喏喏应下,坐下时后背已沁出冷汗。她这才明白,陛下对阿菀的维护,远比她想象中更甚。
坐在另一侧的云答应抱着小公主,始终沉默地吃着菜。她看了眼阿菀,见她神色平静,心里暗暗点头——能在盛宠中保持这份清醒,难怪陛下会看重。
宴席过半,太后让宫人抱来新制的虎头鞋,说是给未来的小皇孙\/小公主的。阿菀接过时,指尖触到鞋面上细密的针脚,知道是太后亲手绣的,心里一暖:“谢太后恩典,臣妾代孩子谢过皇祖母。”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胎辛苦,往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哀家说。”
这席话,无疑是给了阿菀最坚实的后盾。在座的嫔妃们看在眼里,心里更清楚,明慧贵妃的地位,已是无人能撼动。
散宴时,陛下亲自扶着阿菀起身。路过林贵人身边时,她屈膝行礼,头埋得很低,再不敢有半分不敬。阿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由陛下扶着,慢慢走出慈宁宫。
夜风带着凉意,陛下将阿菀裹得更紧了些:“累着了吧?”
“还好。”阿菀靠在他肩上,“只是觉得,这宫里的宴,吃着比打仗还累。”
陛下低笑:“往后不想来,便不来。朕会跟太后说。”
“那怎么行。”阿菀摇摇头,“该走的场面,还是要走的。臣妾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不能任性。”
陛下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委屈你了。”
“不委屈。”阿菀笑着摇头,“有陛下在,什么都不委屈。”
两人相携着走在宫道上,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声,夹杂着嫔妃们的笑语,却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阿菀知道,这场宫宴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会有更多风浪。但只要身边这人牵着她的手,只要腹中的孩子安稳成长,她就有勇气,一步步走下去。
回到明慧宫时,青禾已备好了安神汤。阿菀喝下汤,靠在软榻上,听着陛下处理奏折的沙沙声,忽然觉得眼皮发沉。临睡前,她仿佛听见陛下在耳边低语:“睡吧,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她笑着闭上眼,梦里,有满殿的紫藤花,有温暖的手掌,还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正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
明慧宫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阿菀半靠在铺着软垫的大床上,腹部高高隆起,像揣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每动一下都显得格外吃力。太医刚诊过脉,躬身退下时满脸喜色:“贵妃娘娘放心,六位小主子都安稳得很,看这脉象,怕是就这三五日了。”
陛下守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她调整靠枕,指尖拂过她紧绷的腰线,声音放得极柔:“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会儿?”
阿菀摇摇头,喘着气握住他的手,掌心沁着薄汗:“睡不着,总觉得这肚子沉得慌。”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孕肚,眼底既有期待又有紧张,“陛下,你说六个孩子……会不会吵得人不得安生?”
“那也是朕的宝贝。”陛下俯身,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吻了吻,“吵了便让他们去偏殿待着,朕只陪着你。”
正说着,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青禾领着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走进来,手里捧着早已备好的产具,躬身道:“娘娘,东西都备齐了,随时能应付突发状况。”
阿菀看着那些闪着银光的剪刀和布巾,指尖微微发颤。陛下察觉到她的紧张,握紧她的手:“别怕,有朕在,还有太医和稳婆在,定不会有事。”
这几日,阿菀几乎只能躺着,连翻身都需要人搀扶。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六个小家伙在肚子里轮番“练功”,时而踢得她肋骨发酸,时而顶得她心口发闷。陛下便彻夜守着她,她疼醒一次,他就给她揉一次腰,直到她重新睡去。
“陛下,”阿菀忽然轻声道,“你说他们长得像谁?会不会有像你的,也有像我的?”
“定会有几个像你,”陛下笑着描摹她的眉眼,“像你这般好看,才不辜负朕的期盼。”
阿菀被他逗笑,刚想说话,忽然脸色一白,闷哼一声按住肚子:“唔……好像有点疼。”
陛下心头一紧,立刻扬声唤人:“太医!稳婆!”
殿内瞬间忙碌起来,太医快步上前诊脉,随即正色道:“陛下,贵妃娘娘这是要生了!”
稳婆们迅速围拢过来,青禾指挥着宫女们烧热水、铺产褥,原本静谧的宫殿顿时充斥着急促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吩咐声。陛下被请至外间等候,他站在廊下,听着内殿传来阿菀压抑的痛呼声,手心全是冷汗,来回踱步的身影在宫灯下拉得忽长忽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时辰,又像一个昼夜,内殿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连六声啼哭此起彼伏,像一串炸响的银铃,清脆得震得人耳膜发麻。
陛下猛地推门而入,就见稳婆们抱着六个襁褓走到面前,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妃娘娘诞下三龙三凤,母子平安!”
阿菀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却望着那些襁褓笑得温柔。陛下几步冲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哽咽:“辛苦你了,阿菀。”
阿菀虚弱地摇摇头,目光望向那些小小的包裹,眼里泛起泪光:“让我抱抱他们……”
陛下小心翼翼地抱起一个最瘦小的襁褓,送到她怀里。那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鼻尖还沾着点胎脂。阿菀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泪水终于滑落:“真好……”
窗外天光渐亮,晨曦透过窗棂照进殿内,给六个襁褓镀上一层金边。陛下看着榻上的妻儿,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荣耀与权势,都不及此刻怀中的温暖来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