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沙漠,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画布,死寂而冰冷。
探照灯的光柱在黑暗中划开一道道惨白的口子,勉强照亮脚下起伏的沙地。
队伍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空气,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凌子风走在最前面,手中的日记本被风翻得哗哗作响,上面潦草的字迹和那个血红的坐标,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突然,一阵低沉的闷响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脚下的沙地开始剧烈震颤,所有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林小满尖叫一声,相机险些脱手,被一旁的苏妤死死抓住。
“怎么回事?地震了?”他惊魂未定地喊道。
话音未落,他们前方百米处的沙地猛地向下塌陷,一道狰狞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撕裂了大地。
紧接着,一股灼热到几乎能点燃空气的气浪从裂缝中喷涌而出,裹挟着浓烈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席卷了四周。
裂缝边缘的沙粒在高温下迅速焦黑、玻璃化,发出滋滋的声响。
巴图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双腿一软,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抵着滚烫的沙地。
“是‘焚心裂’……是‘焚心裂’!”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阿布说过,这是船在选人的征兆……大地会为它燃烧!”
他的警告还没完全散去,远处一座巨大的沙丘毫无征兆地开始崩塌。
黄沙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然而,沙丘之后并非空无一物。
一座宏伟到无法想象的宫殿,正从流沙中拔地而起。
那宫殿通体燃烧着熊熊烈焰,扭曲的火光将半个天空都映照成了不祥的血红色。
就在那燃烧宫殿的正中央,一道冲天的火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痛苦地挣扎。
那是个小女孩,穿着他最熟悉的碎花连衣裙。
“哥哥!救我!好烫……哥哥!”
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凌子风的耳膜,贯穿了他的心脏。
那是凌小月的声音,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妹妹!
凌子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身体一晃,踉跄着向前冲去,眼中只剩下那个在火焰中嘶喊的妹妹。
理智、怀疑、破妄之眼的能力,在这一刻被排山倒海的情感彻底淹没。
“凌子风,别去!那是假的!”苏妤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声音尖锐而急切。
他却像什么都听不见。
破妄之眼在他的眼眶中疯狂跳动,视野中的一切都真实得无可挑剔。
扑面而来的热浪灼烧着他的皮肤,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字一句都砸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他疯了一般冲向火海,速度快到极致,几乎要一头扎进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之中。
他的指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股足以熔化钢铁的高温气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了火焰的倒影。
那扭曲跳跃的火光中,映照出的妹妹的脸庞上,嘴角正极其诡异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孩童的、冰冷而嘲讽的笑容。
刹那间,一股寒意从凌子风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个笑容……
他如坠冰窟,闭上双眼,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行将破妄之眼催动到了极限。
眼皮下的刺痛感几乎要让他昏厥过去,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眼前的滔天火海如潮水般褪去,燃烧的宫殿化作漫天沙尘,纷纷扬扬地落下。
而那个所谓的“妹妹”,则变成了一个由无数细如发丝的黑气编织而成的人形黑影,在原地扭曲、盘结,发出无声的尖啸,最终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
凌子风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顺着脸颊滑落。
他刚才只要再往前一步,哪怕只有半步,就会被那虚妄的幻象彻底吞噬。
这个幻象太过精准,它没有攻击他的身体,而是直接刺穿了他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防线。
若非最后那一瞬间,他从倒影中察觉到了那丝致命的违和感,此刻的他恐怕已经是一具被抽干灵魂的躯壳。
“你差点就没了……”苏妤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紧紧抱住凌子风的手臂,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凌子风大口喘着气,心跳仍如擂鼓。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的、却异常熟悉的药香,从苏妤的发间飘入他的鼻腔。
他的心头猛地一震,这个味道……是安神香,与他母亲药经阁里珍藏的安神香一模一样。
这种极为罕有的香料,绝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不应该出现在苏妤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队伍,落在了林小满半开的相机包上。
包的夹层里,一角泛黄的旧照片露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座古朴的阁楼,牌匾上的三个字模糊但依稀可辨——药经阁。
照片的右下角,印着一行褪色的时间戳,竟是十年前!
与此同时,巴图虔诚地跪在地上,用众人听不懂的蒙古语念诵着古老的祷词。
他的声音苍凉而悠远,仿佛在与这片沙漠古老的灵魂对话。
片刻之后,他面前的沙地上,风沙自动汇聚,缓缓浮现出三行歪歪扭扭的沙字:
“欲登船,需一信者引路,一罪者献祭,一盲者开眼。”
巴图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凌子风,低声解释道:“我哥哥曾经说过,那艘船不接活人,它只接‘心死之人’。刚才的幻象,是船在考验你。你的妹妹……她或许,已经被选为了‘信者’。”
凌子风的拳头瞬间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信者……所谓“信者”,是坚信那扇门存在的人。
小月就是因为相信,才会被卷入其中。
那么,“罪者”是谁?
而“盲者”……难道是指他这双能够勘破虚妄的眼睛?
夜色再次降临,寒风卷着沙粒,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凌子风独自一人坐在沙丘顶上,将那个从不离身的古老罗盘放在沙地中央。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决然地咬破指尖,任由鲜血滴落。
他伸出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罗盘周围的沙地上,一笔一划地描画出一个复杂而诡异的家族禁纹。
就在禁纹完成的刹那,罗盘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指针疯狂旋转。
前方的空中,那艘幽蓝色的巨大虚影再次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船首那扇紧闭的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开启。
一个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现代的灰色冲锋衣,身形挺拔,面容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竟与凌子风自己一模一样!
那个“凌子风”看着沙丘上的他,脸上露出一抹洞悉一切的微笑,缓缓开口:“你终于来了。这次轮回,别再失败。”
话音刚落,巨大的船影和那个“他”便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子风猛地低头,沙地上用鲜血描画的禁纹,不知何时已被风沙抚平,了无痕迹。
他怔怔地坐在原地,任由寒风吹乱他的头发。
沙漠的夜晚依旧死寂,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游戏规则已经彻底改变。
他不再是这场诡异游戏的逃亡者。
而是,归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