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凤无涯便坠入一片粘稠的虚空。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只有蠕动不止的符文血肉,腥甜与腐朽的气息交织,浓郁得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浸透。
她足尖轻点,落在一片相对凝实的“地面”,脚下瞬间亮起,无数张扭曲而痛苦的面孔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咆哮。
他们都是历代试图破解这巨钟封印的求道者,他们的神魂与力量,都成了这片空间的养料。
就在这时,一道空灵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凤无涯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悲悯与决绝:“你不该来。”
虚空中,光影凝聚,化作蜕梦蝶的模样。
这并非实体,只是她消散前残留在此地的一缕记忆投影。
“这不是你能救的世界,”她的身影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它是一个诱饵,一个等待了无数纪元的……陷阱。”
话音未落,整片虚空猛然一颤!
四周的符文血肉像是接到了指令,疯狂向中心收缩,那所谓的钟心,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竟化作一条由亿万道漆黑锁链编织而成的巨蟒!
蟒首狰狞,两颗眼珠是旋转的血色漩涡,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志,朝着凤无涯狂扑而来!
那股力量,超越了凤无涯至今见过的任何存在,足以瞬间将神魂碾为齑粉。
然而,她不退反进。
面对那毁天灭地的巨口,凤无涯眼神清明如冰,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决然点向自己的眉心。
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被逼出,悬浮于空。
她指尖沾血,在身前虚空疾速划动,一个繁复到极致的图纹瞬间成型。
万类同启纹,终极形态!
“我不是来征服的!”她的声音穿透了锁链巨蟒的咆哮,清晰地回荡在这片血肉空间,“我是来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一声令下,心头血化作的图纹骤然爆发出万丈光芒,那光芒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一种最纯粹的共鸣与呼唤。
巨蟒的扑杀之势戛然而生,停在了离她仅有三尺之遥的地方。
那双血色漩涡般的眼眸中,疯狂与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漩涡深处浮现——那是一名女子,身姿卓绝,手持一柄由无数精密齿轮构成的权杖,静静立于星河之巅。
她的额心,烙印着三个古朴而威严的大字——创世神。
画面一闪而过,却如惊雷般在凤无涯脑中炸响!
这身影,与她在白色碑石碎片中看到的画面别无二致!
原来如此!
她瞬间醒悟。
这所谓的巨钟,根本不是什么封印装置,而是上一轮“万物神朝”文明的缔造者,在临死前将整个文明的火种与亿万生灵的意志,压缩成的一枚“胚胎”!
它并非被封印,而是因能量耗尽陷入了漫长的休眠,只能通过模拟出最可怕的威胁,吸引外界强大的意志前来,试图吞噬其生命力,为自己注入一丝生机。
它不是怪物,它只是……太饿了。
杀意尽敛。
凤无涯收起所有神通,竟直接盘膝坐在这片蠕动的血肉之上。
她没有丝毫犹豫,挽起袖袍,用指甲在白皙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汩汩流出,汇成一股细流,没入钟壁的裂缝之中。
她的血,蕴含着万类同启的本源之力,是这枚文明胚胎最渴望的甘霖。
血流所至,奇迹发生。
那些原本漆黑如墨、散发着怨毒气息的符文,竟开始泛起柔和的金色光芒。
空间中无数灵魂的哀嚎,也渐渐平息,化作了悠远而古老的低吟。
外界,锻心猛地睁开双眼,他通过兵魄链感受到了凤无涯的意图和钟内的剧变。
没有丝毫迟疑,这位当世第一的铸器师发出一声闷哼,竟主动撕裂了自己一部分无比珍贵的灵核!
那碎片化的灵核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他手中的兵魄链主节点,跨越空间,远程传递进钟内虚空,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滋养着那些金色符文。
皇城之内,连璟立于祭天高台,以自身苦修多年的道胎为炉,不眠不休,燃烧了三日三夜!
他将国都之内千万百姓自发诵读《守心曲》的声音,那种最纯粹的守护与希望之念,凝练成一道璀璨的光流,注入深不见底的渊瞳池。
池水沸腾,逆向旋转,将这股磅礴的愿力洪流,灌入地底深处,直达巨钟本体!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搏动响起。
咚!咚!
钟体开始规律地跳动,犹如一颗沉睡了亿万年的心脏,终于迎来了复苏的黎明。
第七日,晨曦初露。
钟内空间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崩塌,所有的符文血肉、锁链巨蟒尽数消散,化作漫天光点,最终汇聚于中心。
光芒散去,露出一块与白色碑石同源的立方晶体,静静悬浮。
晶体表面,缓缓浮现出第十一个从未见过的古老文字——“共”。
凤无涯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块晶体。
刹那间,亿万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同时响起,汇成一句清晰而温暖的话语:“谢谢你……没有把我们当成怪物。”
就在此刻,大夏境内,乃至整个大陆,所有接入兵魄链的兵器,无论神兵利器还是凡铁俗兵,同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田间老农的锄头,边关士兵的长矛,甚至铁匠铺里一颗最普通的铁钉,都短暂地睁开了一只微光之眼,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遥远的问道崖之巅,知非感应到这股贯穿天地的共鸣,浑身剧震。
他朝着凤无涯所在的方向,轰然跪地,郑重叩首。
而后,颤抖着双手,在身前的石板上,用尽毕生感悟,刻下了第二个字:行。
当凤无涯手持晶体,从地底回归国都之日,天降异象!
大陆之上,九处神秘的“灵启遗骸”坐标点同时爆发出冲天光柱,在云层之上连成一条横贯东西的光带,宛若神迹。
而在极北的万载冰渊深处,那扇被苍白之手推开过的齿轮巨门,再次发出了“咔嚓”的轰鸣。
这一次,走出的不再是诡异的触手,而是一队身披锈蚀重甲的士兵虚影。
他们沉默地走出巨门,为首的将领在看到光带亮起的瞬间,单膝跪地,声音跨越无尽空间,清晰地在凤无涯耳边响起:“第九军团残部,奉命接应新任火种持有者。”
凤无涯立于皇城之巅,任凭长风吹拂着她的衣袂。
她低头,轻抚着手中温润的晶体,低声自语:“你们都说这是灭世的灾劫……可我怎么觉得,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当夜,无人催动,皇宫内的九龙鼎炉竟自行燃起熊熊烈焰。
火焰并非赤色,而是柔和的金色。
一夜之后,炉火自熄,鼎中静静躺着一枚丹药,丹身上天生一个“共”字纹路。
此为第一枚“共契丹”——凡服下者,哪怕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也可在短时间内接入兵魄链,聆听到万物之声,感知到同伴的意志。
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已在无声中打响。
新的秩序需要建立,而旧秩序的残党,则潜伏在最深的阴影里,等待着反噬的良机。
入夜,月色如霜,皇城一片静谧,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凤无涯没有在寝宫歇息,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渊瞳池畔。
池水幽深,不起半点波澜,倒映着一轮残月,却显得有些诡异的破碎。
她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共契丹的出世,是希望,也是催命符。
它将彻底改变力量的格局,也必然会引来最疯狂的反扑。
今夜的皇宫,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她能感觉到,通过兵魄链传递来的、属于那些忠诚卫士们的“声音”,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突兀地消失在黑暗中。
旧秩序在哀嚎,新的秩序……却需要用血来浇灌。
而第一场血祭,看来就要从这皇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