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须的腐朽,非一日之寒。
凤无涯深谙此道,处置梁氏叔侄不过是砍掉了最显眼的一截枯枝。
她站在凤仪宫的廊下,目光穿透重重宫阙,冰冷如霜。
“传令。”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内务司上下,三品以上管事即刻停职自省,所涉账目由新设‘清吏房’彻查。另,从宫女、女史中择优选拔十人,考核后补入各处要职。”
此令一出,满宫哗然。
提拔毫无根基的寒门女子,这是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破格之举。
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年轻皇后手中那柄无形利刃的锋芒。
风暴中心,凤仪宫却静得出奇。
凤无涯摒退左右,唯独留下了沈昭华。
“昭华。”她轻声唤道。
沈昭华立刻上前,垂首侍立,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凤无涯引她进入一间从未对外人开放的密室。
室中陈设简单,唯有一张紫檀木桌,桌上空无一物。
凤无涯从发间取下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这枚针自她入宫起便从不离身,无人知其来历。
在沈昭华惊疑的目光中,凤无涯毫不犹豫地刺破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饱满的血珠沁出,带着淡淡的奇异香气。
她屈指一弹,血珠精准地落在一片不知何时飘入室内的枯黄落叶上。
“这些年,你为我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咽下多少委屈苦楚。”凤无涯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仿佛某种古老的誓言,“旁人只道我信你,却不知你是我在这深宫中唯一能以命相托之人。今日,我便许你一场真正的造化。”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滴血珠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迅速渗入干枯的叶脉。
原本脆弱不堪的落叶竟发出一阵细微的轻颤,叶面之上,无数血丝般的纹路交织游走,最终竟勾勒出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人影轮廓!
这是凤无涯得到“明心灯”后,首次尝试点化“活物残留”。
万物有灵,即便枯萎,其形体中亦残留着一丝生前的微弱意识。
而她的血,蕴含着点化万物的混沌之力,能将这丝残灵激发,赋予其短暂的灵识,使其成为听命于特定之人的护卫。
她将那片叶子递给沈昭华:“将它带在身上。从此,天下草木,皆可为你眼线,亦可为你刀兵。”
沈昭华双手颤抖地接过那片落叶,只觉入手温润,仿佛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猛然抬头,眼中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感动与决死之心。
她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奴婢此生,为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自那日起,宫中人惊奇地发现,无论沈昭华走到何处,总有三两片落叶无声无息地在她周身数尺外盘旋飘荡,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起初有人以为是巧合,但日子久了,这诡异的景象便成了凤仪宫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真正的恐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降临。
一名顶尖刺客,身负不知何方势力的密令,如鬼魅般潜入沈昭华的居所。
他身法绝顶,避开了所有明暗岗哨,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棂,正欲破窗而入。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窗纸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静静悬浮在窗外的三片枯叶,仿佛被无形之手操控,瞬间化作三道黄色的闪电,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暴射而出!
那刺客瞳孔猛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数片看似脆弱的枯叶竟如最锋利的刀刃,从不同角度精准地切开了他的喉管!
鲜血喷溅,刺客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仰面倒下,当场毙命。
而那几片行凶的落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新回到原位,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第二日,尸体被发现,整个皇宫为之震动。
仵作验尸后,竟查不出任何兵刃伤痕,只在死者喉间发现了些许草木碎屑。
一时间,“凤仪宫有鬼风护院”的传言甚嚣尘上,那些暗中窥伺的目光瞬间收敛了九成,再无人敢轻易冒犯这位皇后的心腹近侍。
凤无涯借此机会,正式下旨,册封沈昭华为凤仪宫掌事姑姑,总领宫中一切暗线,权柄之重,直逼禁军统领。
沈昭华,这颗由她亲手打磨的棋子,终于成了她最锋利的一把暗剑。
内忧暂平,外患的线索却不期而至。
一直奉命在故纸堆中寻觅蛛丝马迹的墨鸦,从宗人府一处废弃的档案室里,挖出了一份被尘封了整整三年的兵部密报。
密报内容触目惊心:三年前,大夏与北境蛮族那场惨烈的战役,并非敌军势大难挡,而是本该按时抵达的十万援军粮草,被时任兵部尚书以“道路受阻”为由,私自扣押了足足半月!
正是这半月之差,导致前线边军弹尽粮绝,军心溃散,最终被蛮族铁骑冲破防线,十万将士埋骨他乡,边境线为此南移百里。
更让凤无涯心头一凛的是,在那份调动粮草的原始军令末端,除了兵部尚书的签押,竟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印痕——尚仪局掌司柳芸娘的私印!
一个掌管宫中礼仪的女官,为何会出现在决定十万大军生死的军令之上?
这完全不合祖制,简直荒谬绝伦!
凤无涯手持密报,眸色沉沉。
她召来柳芸娘,并未直接发难,只是如常询问宫中仪典事宜。
然而,手中的明心灯却早已悄然点亮。
灯焰稳定,映照着柳芸娘温婉恭顺的面容。
“对了,”凤无涯状似随意地提起,“本宫近来翻阅史籍,对北境的风土人情颇感兴趣,不知芸娘可有所耳闻?”
“北境”二字出口的瞬间,明心灯的灯焰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凤无涯清晰地感知到,柳芸娘的心绪之湖泛起了一丝涟漪,她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虽然面上依旧带笑,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极力压制的惊惶。
果然有鬼。
凤无涯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与她闲谈。
一个周密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数日后,凤无涯以“筹备秋日祭天大典,需参考祖制军礼”为由,再次召见柳芸娘。
这一次,她命人捧出了一幅巨大的舆图,声称是“古籍中寻得的北境布防图”,请柳芸娘这位“博闻强识”的掌司一同参详。
柳芸娘受宠若惊,仔细端详着那幅做旧的地图。
她看似随意地指点着,点评着各处关隘的礼仪规制,言谈举止无懈可击。
“咦?”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错漏,指着地图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山隘,轻笑道:“娘娘,这图怕是有些年头了。此处雁回关,早已在二十年前便因山体滑坡而废弃,图上却仍标注为驻军重地,想是绘制之人疏忽了。”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气氛不对。
凤无涯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墨鸦。”凤无涯轻唤。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出,口中竟能清晰地模仿出柳芸娘刚才的话语:“……此处雁回关,早已在二十年前便因山体滑坡而废弃……”
柳芸娘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掉入了陷阱!
那雁回关,根本不是什么废弃关隘,而是前朝皇族最后的秘密据点所在!
这个秘密,只有前朝最核心的遗脉才知道!
她,不仅仅是旁支遗脉那么简单,而是蛰伏在这深宫之中,图谋复国的最大密谍!
当夜,凤无涯独自登上观星台。
这里是皇宫最高处,可俯瞰整座京城,遥望北方天际。
她手持明心灯,灯焰不再是温和的暖黄,而是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血色。
她将灯举向北方,遥遥感应着大夏的国运龙脉。
灯焰猛地一缩,在血光之中,竟映照出北方天际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隐晦裂痕!
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那裂痕中缓缓渗出,如同跗骨之蛆,朝着大夏腹地缓慢而坚定地南侵。
凤无涯清晰地感知到,那黑气中蕴含着一丝不属于此界的、极度阴冷邪恶的气息,与她点化万物时所感受到的天地间纯粹的混沌法则,隐隐相冲。
“原来……有人在窃取大夏的龙脉。”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影缕,以比闪电更快的速度疾飞而至,悄无声息地停在她的肩头,吐出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凤无涯展开纸条,上面没有署名,只有八个用朱砂写就的、带着一丝戏谑与挑衅的小字:
炉鼎将至,君心可动?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握着明心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那盏映照天机的神灯,灯焰前所未有地剧烈晃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连璟,他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