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床上那摞空白册子像座小山，压得林奇金属铸造的脊梁都弯了三分。
工作日志？周报？
这玩意儿简直是跨位面、跨物种的终极诅咒！前世被ppt和Excel支配的恐惧瞬间复活，像一群食尸鬼在他空荡荡的脑壳里开狂欢派对。
小豆子看着林奇眼眶里噼啪乱窜的鬼火，咽了口唾沫：“林顾问…您、您还喘气儿吗？”
林奇僵硬地扭过脖子，指指册子，指指自己发不出声的嘴，最后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抱头动作——虽然他那胳膊根本搂不住脑袋。
小豆子恍然大悟，带着十二分同情：“赵大人交代了，知道您不方便，让我帮您记录。您就把每天干了啥、想了啥、遇到啥麻烦、取得啥成果…比划出来就成。”
比划出来？！
林奇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老子要能说会道，早去茶馆说书日进斗金了，还用在这儿受这窝囊气？
他猛吸一口并不存在的阴气，压下把册子撕吧撕吧当柴火烧的冲动。为了编制，为了转正，为了告别这硬得能当凶器的石板床…忍了！
他示意小豆子笔墨伺候，开始了艰难的“述职”。
怎么把“我去乱葬岗追着个蘑菇精跑了大半天最后靠吼才抓住”这么跌份儿的事说得高大上？
他先是指指西边，双手比划个坟头，接着两根指头捏出个蘑菇样，让它在空中嘚瑟地飘，自己则四肢不协调地追赶，最后脖子一梗，来个无声咆哮，双手猛地一合！
小豆子看得眼珠子都快成蚊香了，努力解读：“您是说…您今儿个去城西乱葬岗，逮住个…长了腿的蘑菇精？然后用…霸气一嗓子把它吼懵了，活捉了？”
“嗬！”林奇赶紧点头，又手舞足蹈地表示后面还跟了一串鬼小弟。
“还有大批鬼物追随？”小豆子眼睛一亮。
林奇再次点头，骄傲地伸出五根金属手指。
小豆子恍然大悟，埋头奋笔疾书：“兹有壬寅年七月初三，林顾问奉谕探查城西乱葬岗阴气异动。仰赖其卓绝之阴气感知，迅疾锁定祸首乃一成精蕴魂菇。此菇狡黠善遁，更蛊惑大量鬼物扈从，滋扰生民。林顾问偕同冷月大人合力剿抚，冷大人清剿鬼魅，林顾问则亲冒矢石，勇追菇精，千钧一发之际施展不传之秘——撼魂尸吼，一举震慑精怪群鬼，成功擒获元凶。阴霾顿散，玉宇澄清。叙功五等。此役足见林顾问慧眼如炬、悍勇无匹、天赋异禀，实乃我司砥柱…呃，特殊栋梁！”
写完，小豆子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遍。
林奇听得金属下巴差点掉下来。
好家伙！这春秋笔法！直接把他“连滚带爬追蘑菇”写成了“亲冒矢石勇追菇精”，把他“急眼了瞎吼”拔高到“不传之秘撼魂尸吼”！这遣词造句，不去写爽文真是屈才了！
他忍不住给小豆子点了个赞（关节发出嘎吱声）。
小豆子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都是按赵大人要求的格式来的，要…要突出闪光点，提炼先进经验，体现个人价值。”
林奇：“……”
果然，宇宙的尽头是考编，报告的尽头是吹牛！
接下来的日子，林奇过上了规律到令人发指的“卷尸”生活。
白天，他不是在任务榜前扒拉性价比高的活儿，就是跟着各路人马出外勤。仗着那身刀枪不入的厚皮和日渐熟练的“僵尸雷达”、“尸吼”技能，收拾起低阶邪祟简直跟玩儿似的。
抓游魂？他往那儿一戳，低阶游魂自己就吓得屁滚尿流。
清理尸鼠？他大脚一跺，老鼠窝都能给震塌方。
协助巡逻？他那“咚、咚、咚”的脚步声就是人形警报器，宵小之徒闻风丧胆。
功绩点也像蜗牛爬树，一点点从六点挪到了十五点。虽然离转正依旧遥不可及，但好歹算是在希望的田野上挪动了半步。
晚上，则是雷打不动的“小豆子故事会时间”。林奇的哑剧表演配上小豆子的文学加工，愣是把每天的鸡毛蒜皮整成了评书连播。
“林顾问鏖战城南义庄，独挡尸鼠洪流，以身作盾，护得同僚安然，尽显铁肩担道义…”（实际是他冲太猛把队友堵门外了。）
“林顾问妙感阴脉流转，助钱宝来大人觅得一处小型阴灵石矿，为我司资源积累立下不世之功…”（实际是他觉得那地儿待着得劲儿多吸了两口被钱胖子逮个正着。）
“林顾问巡视西市，一声低吟，喝阻数名图谋不轨之歹徒，有力扞卫了宵禁法纪…”（实际是他被个醉鬼撞了一趔趄，下意识嗷唠一嗓子把对方吓抽过去了。）
林奇自己听着都替自己脸红（假设僵尸有脸可红的话）。但小豆子写得情真意切，赵乾那边也一直没找茬，他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个被强行镀金的“尸设”。
当然，幺蛾子也从没断过。
王彪那伙人，隔三差五就要跳出来刷存在感。不是质疑他任务报告水分能养鱼，就是嘲讽他一个死尸混在活人堆里伤风败俗。
有一回，林奇刚钻完一个废弃矿洞出来，浑身挂满了陈年蜘蛛网和不明灰尘，王彪就领着人堵在洞口阴阳怪气。
“哟嗬，咱们的林大顾问这是打哪个耗子国凯旋啊？造型挺别致啊！”王彪抱着胳膊，用眼角余光乜斜着他，“要我说，您这尊容这身份，搁义庄躺着都比在这儿现眼强。”
林奇当时累得（灵魂层面的）只想挺尸，懒得跟他磨牙，直接抬起沾满泥浆的脚，在地上划拉出两个大字——傻逼。
用的是如假包换的简体中文。
王彪虽然看不懂，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好词，气得脸红脖子粗又想摸刀，结果被闻讯赶来的钱宝来一把按住。
“王老弟！王老弟！消消火！”钱宝来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圆滚滚的身子隔在两人中间，“林顾问这不也是为司里流血流汗嘛！你看这一身灰，多敬业！是不是啊，林顾问？”
林奇配合地晃晃脑袋。
王彪瞅着钱宝来那毫不掩饰的偏袒，再瞧瞧林奇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只能撂下几句场面话，灰溜溜滚蛋。
钱宝来转身拍拍林奇的金属肩膀，压低声音：“别理那帮孙子，周副司丞门下走狗，就这德性。你好好干，老哥我顶你！下回再发现啥阴气足的风水宝地，记得喊我一声，有钱一起赚！”
林奇：“……”
这位钱大人，真是个妙趣横生的胖子。
除了人际关系的泥潭，林奇也开始遭遇“职业天花板”。
低阶任务做得再多，功绩点也像挤牙膏。高级任务他又没资格碰。更糟心的是，他发现自己这身“硬件”防御是够了，攻击手段却贫瘠得可怜，除了王八拳就是狮子吼，要啥没啥。
“得想办法点亮几个新技能啊…”林奇瞅着那几块快要吸成石头渣的劣质灵石，愁得鬼火都黯淡了。
他想起了那本上交的《养尸秘录》。虽然是邪道玩意，但保不齐里面有点关于僵尸修炼的边角料？哪怕是最基础的广播体操呢？
他拐弯抹角地去找赵乾打听，手舞足蹈地表达了对知识的渴望。
赵乾听完他的肢体语言，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养尸秘录》内容诡谲，司内尚在研判，不宜外传。至于僵尸修行之法…玄门正道涉猎寥寥，多属禁忌。你如今状态特殊，贸然修炼恐生变异，暂且以稳固灵智、熟悉己身为要。”
得，路堵死了。
看来想在这个世界升级，还得靠自个儿摸石头过河。
这天后晌，林奇刚完成一个护送商队（主要起吉祥物震慑作用）的任务回来，正琢磨晚上日志该怎么注水，就见小豆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林、林顾问！不、不好了！校场！校场干起来了！”
林奇一愣？干架？谁跟谁？
他跟着小豆子赶到校场，这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场子中间，冷月正和一个手持双刀、膀大腰圆的壮汉打得难解难分！那汉子招式大开大合，势大力沉，双刀舞得虎虎生风，逼得冷月不断后退，明显落了下风。
“是熊教头！”小豆子急声道，“司里专教新人拳脚的教头之一，力气最大！不知咋就跟冷大人杠上了！”
林奇瞥见场边的赵乾和几位巡夜使面色凝重。王彪则揣着手在一旁看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场中，熊教头一招力劈华山逼退冷月，声如洪钟：“冷巡夜使，你这剑法跟绣花似的，好看是好看，不顶用啊！碰上俺老熊这样的硬茬子，抓瞎了吧？”
冷月脸色霜寒，气息微乱，刚才硬接那几刀显然不轻松。她剑走轻灵，对付邪祟无往不利，但对上这种一力降十会的莽夫，确实吃亏。
“熊莽，你无故生事，意欲何为？”冷月声音冷得能冻掉渣。
“没啥！”熊莽双刀一撞，火星子四溅，“就是听说咱司里来了个铁疙瘩僵尸顾问，劲儿贼大！俺老熊手痒，想跟他过过招！可惜啊，有人非得充大头蒜…”
这话一出，所有目光唰地全聚焦到刚进场的林奇身上。
林奇心里门儿清。这哪是手痒，分明是王彪撺掇来找茬的！冷月估计是看不过眼才出手，结果被这莽夫缠住了。
“咋样？僵尸小子，敢不敢跟你熊爷练练？”熊莽冲着林奇一扬下巴，唾沫星子横飞。
所有人都盯着林奇。王彪一脸等着看笑话的贱样。赵乾眉头微蹙，似乎在琢磨怎么圆场。冷月看向林奇，眼神里藏着一丝…担心？
林奇心里叹了口浊气。
妈的，想苟着刷点KpI怎么就这么难？总有傻缺上赶着送人头。
他拨开人群，走到场中，先对冷月点了点头，算是承了人情，然后转向熊莽。
“嗬。”他发出一个单音节，算是接战。
“好！是条汉子！”熊莽眼睛一亮，也不废话，抡起双刀就冲了过来！那架势，跟发了疯的野猪似的！
围观群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熊莽的力气在分部是挂了号的，这僵尸顾问虽然抗揍，但硬扛这一下…
眼看双刀带着恶风劈到面前，林奇不格不挡，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他动了！
没有虚招，没有花活，就是最简单、最粗暴的一拳，后发先至，直直砸向刀锋！
“镗——！！！”
一声石破天惊的爆响！
熊莽只觉得一股洪荒巨力顺着刀身传来，虎口瞬间撕裂，鲜血飙飞，那对百炼精钢的双刀，竟被林奇一拳干成了弯弯曲曲的废铁！
他本人更是不受控制地噔噔噔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满脸的怀疑人生和惊骇欲绝！
静！
死一样的静！
所有人都傻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场中那个保持出拳姿势、稳如泰山的僵尸，以及他脚边那两坨扭曲的金属。
一拳！
就他妈一拳！
干翻了以力量闻名的熊教头！还顺手把他吃饭的家伙什给报销了！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怪物？！
王彪脸上的笑容冻住了，脸色难看得像生吞了只苍蝇。
冷月眸中掠过一丝讶色，随即恢复清冷。
赵乾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林奇缓缓收回拳头，看都懒得看地上怀疑人生的熊莽，转身就走。
深藏功与名？不，主要是他怕再多待一秒，会忍不住把王彪也捶进地里。
经此一役，分部里关于林奇的风向彻底变了。
从“那个通茅房的僵尸”升级为“那个一拳干废熊教头的狠尸”。
嚼舌根的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敬畏、好奇和几分忌惮的复杂目光。
晚上，小豆子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日志，一边唾沫横飞地描述下午校场的盛况，把他一拳定乾坤的场面渲染得比武侠话本还精彩。
“…林顾问傲立校场，面对悍徒挑衅，神色不变（本来也变不了），仅出一拳，风云变色！以摧枯拉朽之势溃敌于顷刻，尽显其深藏不露之实力与泰然自若之风范…此举极大威慑了司内宵小，奠定了林顾问之赫赫威名…”
林奇听着，内心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想打瞌睡。
他摸了摸自己那依旧冰凉梆硬的拳头，又瞥了眼角落里那几块寒酸的灵石。
“实力…还差得远呐。”
他心里明镜似的，今天能赢，纯属仗着蛮力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真遇上技巧高超或者身怀异术的，自己这点家底根本不够看。
转正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僵尸的班，还得继续含泪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