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黑暗中,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梦中王跛子伯伯那双闪着陌生而骇人光芒的眼睛,和伸向无数鬼手的画面,依旧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他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夜风吹过破旧的窗纸,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窗外哭泣。远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分辨不清来源的怪异动静。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年幼的心灵。
他想起了白天的经历,想起了裂谷底部那恐怖的黑水,想起了枯槐树下哭泣的白色影子,想起了刘驼子伯伯后背那个可怕的窟窿和钻出来的怪虫……更想起了林宵哥和晚晴姐那疲惫却坚定的身影,想起了王跛子伯伯守在钱婆婆门口那如山般沉默而沉重的背影。
大家都拼了命。为了这个快要烂掉的村子,为了还活着的、像他一样瑟瑟发抖的人。
而他自己,却只能躲在被窝里发抖,像个没用的累赘。
一股混杂着羞愧、不甘和微弱愤怒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他用力攥紧了枕边那把小柴刀的刀柄,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不能……不能再这样了……”阿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他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如果他们还在,一定不会希望看到自己像个懦夫一样躲着。
黑暗中,他摸索着爬下炕,穿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褂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溜了出去。
夜凉如水。村子死一般寂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吠声都听不到。只有风声,和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
阿牛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空无一人的村道上移动。他不敢去裂谷那边,也不敢靠近西头的枯槐树。他只是在村子中心、相对“安全”的区域,沿着熟悉的巷子,小心翼翼地巡逻着。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努力适应着黑暗,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他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握着那把小柴刀,既是武器,也是唯一的依靠。
一开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扭头就跑。一只夜猫窜过墙头,都能让他心跳漏掉半拍。
但慢慢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林宵哥教过他的,越是害怕,越要仔细看,仔细听。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东头李婶家院子里的鸡窝,似乎比平时更安静?西边水井旁的青石板,好像有被什么东西拖拽过的湿痕?还有空气中,似乎总飘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
这些细微的异常,在平时或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但在此刻神经紧绷的阿牛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不敢贸然靠近查看,只是默默地把这些发现记在心里。他蹲在墙角阴影里,屏住呼吸,一遍遍回忆林宵哥和苏晚晴姐姐可能走过的路线,猜测他们可能需要知道哪些信息。
“林宵哥他们在找‘钉子’……找后山的东西……村里这些变化,会不会有关系?”阿牛的小脑袋瓜飞快地转着。他虽然不懂那些高深的道术,但他有孩子的直觉和对村子最朴素的熟悉。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湿漉漉的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从村后靠近裂谷的方向传来。
阿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缩进更深的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如同水泡破裂般的“咕嘟”声。
是……是裂谷下面的东西上来了吗?
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逃跑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但就在这时,他眼前又浮现出王跛子那沉默而坚定的背影。他想起了王伯伯把柴刀塞给他时说的话:“小子,拿着防身!咱黑水村的种,没孬种!”
“我不是孬种……”阿牛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能跑!他得看清楚是什么!得告诉林宵哥!
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月光下,只见一道模糊的、湿漉漉的、如同人形却又扭曲不堪的黑影,正沿着村后的土路,缓缓地、僵硬地……向村子里蠕动!它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渍,散发着浓郁的腥臭!
阿牛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他连滚带爬地缩回阴影最深处,整个人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东西……进村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拖行的声音和腥臭味渐渐远去,似乎朝着村子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阿牛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巨大的恐惧之后,一种奇异的、被逼到绝境的勇气,反而冒了出来。
他知道了!有可怕的东西从裂谷那边上来了,进了村子!
这个消息,必须立刻告诉林宵哥!
他不再犹豫,辨认了一下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宵和苏晚晴临时落脚的那间旧祠堂跑去。他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但心中的那个念头支撑着他:报信!必须报信!
当他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进祠堂院门时,正好遇上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林宵和苏晚晴。
“林……林宵哥!晚晴姐!”阿牛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煞白,“有……有东西……从裂谷那边……爬……爬进村了!往……往西头去了!”
林宵和苏晚晴闻言,脸色骤变!
“你看清楚了?什么样?”林宵蹲下身,按住阿牛颤抖的肩膀,急声问道。
“黑……黑的……湿的……像人……又不像……会爬……留了一路水……臭死了!”阿牛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都说出来了。
苏晚晴立刻闭目感应,片刻后猛地睁眼,眼中寒光一闪:“是水煞尸!裂谷的怨气已经浓郁到可以催生这种邪物了!它进村,绝不是无的放矢!”
林宵站起身,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阿牛,又看了看西头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拍了拍阿牛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阿牛,你做得很好!立大功了!现在,你立刻去找王跛子伯伯,把情况告诉他,让他小心戒备!然后,你就待在钱婆婆那里,哪里都不要去,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阿牛看着林宵眼中那份信任和托付,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心头,冲散了所有的恐惧。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明白!林宵哥,你们……你们小心!”
说完,他转身就跑,瘦小的身影再次没入黑暗中,这一次,脚步却坚定了几分。
看着阿牛消失的方向,林宵深吸一口气,对苏晚晴道:“看来,‘钉子’还没拔,那边的‘东西’已经等不及要有所动作了。这水煞尸进村,恐怕是冲着……那口井,或者那棵枯槐去的!”
苏晚晴点了点头,玉手一翻,指间已夹住了几张符箓:“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找到并盯死那东西,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朝着村西方向追去。
祠堂院门口,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这个多灾多难的村庄。
而在村子的阴影里,一个少年,正拼尽全力奔跑着,将重要的情报传递给下一个守护者。他不再仅仅是需要被保护的累赘,他成了这条脆弱防线上的、一个虽然微小却至关重要的……环节。
阿牛,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