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对于军器监的工匠们而言，不啻于一场炼狱般的煎熬。整个工坊被一股焦灼与狂热的气氛笼罩，不分昼夜，灯火通明。
失败的零件堆积如山，炸裂的枪管扔了满地，工匠们一个个眼窝深陷，满身油污，嗓子喊得沙哑，手上烫得到处是泡。
他们就像一群着了魔的赌徒，将全部心神都押在了那小小的、不起眼的燧石和钢片之上。
陈规更是瘦得脱了形，他几乎是睡在了工坊里，饿了就啃几口干饼，渴了就灌一肚子凉水。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李云龙那几句粗鄙却直指核心的话——“弹簧、机括、扣下扳机、石头敲钢片”。
他将最顶尖的巧匠召集到一处，把一个简单的打火石翻来覆去地研究。
他们尝试了上百种弹簧的力度，更换了数十种机括的构造，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从头再来。
终于，在第九天的深夜，当最后一次改良的击发装置被小心翼翼地安装到枪身上时，一位老师傅颤抖着手，将一小撮火药倒入了火药池，盖上火盖。
陈规亲自举起那支造型古怪的火枪，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远处的沙袋，扣动了扳机。
“咔”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动声。
紧接着，燧石与火盖上的钢片猛烈撞击，迸发出一丛耀眼的火星。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试射都来得更迅捷、更猛烈的巨响，在寂静的深夜里炸开！陈规被后坐力顶得一个趔趄，但他没顾得上发麻的肩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支还在冒着青烟的枪管，整个人都僵住了。
成功了……
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击发速度，这干脆利落的声响，正是陛下口中那个神乎其神的“燧发”！
下一刻，整个工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几个老师傅激动得老泪纵横，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陈规也再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只是咧着嘴，像个孩子一样傻笑。
“快！快去报于陛下！”他用嘶哑的嗓子吼道，“就说……就说他要的玩意儿，成了！”
此时的李云龙，正在御书房里跟李纲为北路军的粮草调度问题掰扯。一摞摞的账目堆在案头，看得他头昏眼花，比指挥一场战役还累。
“……陛下，河北东路与河东路遭兵灾之后，民生凋敝，府库空虚。如今数十万大军云集，人吃马嚼，每日耗费如流水。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从江淮、两浙调粮，以解燃眉之急……”李纲正说得口干舌燥，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神色激动。
“陛……陛下！大喜！军器监陈少监派人来报，说您要的……要的那个新式火枪，燧发枪成了！”
“什么？”李云龙“嚯”地一下从龙椅上弹了起来，哪还有半分皇帝的稳重。他一把扒拉开面前的账目，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成了？当真？”
“千真万确！信使就在殿外候着！”
“好！好啊！”李云龙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总算没让老子白等！”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冲着目瞪口呆的李纲嚷嚷道：
“老李，这破账本你先看着，缺多少钱粮你给朕列个单子！老子先去看看我的宝贝疙瘩！吃饭的事儿可以等，老子的枪可等不及！”
话音未落，人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御书房，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李纲和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太监。
李纲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陛下的性子，真是……他拿起桌上的账本，看着那天文数字般的亏空，又想了想陛下那兴冲冲的模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李云龙赶到军器监时，整个工坊都沉浸在一种亢奋的余韵中。
陈规带着几个核心匠人，像迎接凯旋的将军一样，在门口候着。他们身上那股子油污和硝烟味，在李云龙闻来，却比任何熏香都提神。
“东西呢？”李云龙开门见山，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陛下，请看！”陈规像献宝一样，亲自从一个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上，捧起了一支崭新的火枪。
这支枪，枪身依旧是黑沉沉的铁管，但枪托的线条流畅了许多，更重要的是，原本那累赘的火绳结构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精巧复杂的金属机括，一块小小的燧石被牢牢地夹在一个击锤上，正对着一块可以开合的钢制火盖。
李云龙接过来，入手的感觉就和之前不一样。他没去听陈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介绍这东西有多难造，而是径直开始检查。
他用拇指扳开击锤，感受着弹簧绷紧的力道，又检查了火盖的开合是否顺畅，火药池的深浅是否合适。那熟练的动作，根本不像一个皇帝，倒像个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枪匠。
陈规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解释其中关窍，此刻却发现根本用不着。陛下他……好像什么都懂。
“行了，别废话了。”李云龙掂了掂手里的枪，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给老子拿火药弹子来！”
还是那片废弃的校场，还是那个倒霉的铁甲靶子。
李云龙没让任何人帮忙，亲自操作。倒火药，塞弹丸，用通条捣实，盖上火药池，扳开击锤。整个过程比之前的火绳枪快了何止一倍。
他没用支架，双脚扎开一个丁字步，枪托稳稳抵住肩窝，身体的重心压得极低，整个人如同一尊浇铸的铁像。
他没有立刻射击，而是先空放了几次。
“咔哒！”扳机扣动，击锤猛然砸下。
“咔哒！”他又拉开击锤，再次扣动。
他是在熟悉这套新机括的力度和响应时间。
陈规在一旁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李云龙停下了动作。他眯起一只眼，瞄准了远处的靶子。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试探，而是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他扣动了扳机。
“咔！”
清脆的机括声响起的瞬间，火星迸射！
“轰！”
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是与机括声同时炸响，中间没有任何延迟！巨大的后坐力再次狠狠地撞击在他的肩上，但他早有准备，身体只是猛地一震，双脚如钉子般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一股浓烈的白烟升腾而起。
所有人都没看清结果，李云龙已经开始了第二次装填。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轰！”
第二枪！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