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天环大厦,通体发绿。
它就那么直挺挺的杵在城中心。
韭菜朝圣之旅,开幕了。
从天上往下看,黑压压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里挥舞的不是荧光棒,是一根根刚从菜市场买来,还带着泥土芬芳的绿油油的韭菜。
大厦外墙,全亚洲最大的环形LEd屏幕,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滚着全球各大股市的暴跌K线图。
每一根扎眼地绿色线条,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窝子里。
配着这壮观景象的,是楚人美那要人命的歌声。
歌声从千米高的楼顶天台幽幽传来,又哭又诉,跟送葬似的,给这场盛大的失败者派对,当了完美的背景音乐。
“兄弟,哪个平台的?分享下代码,让我也进去体验下地狱模式。”
“体验个屁。我这只股,上市三天就退市,庄家卷款跑路,代码都给你扒没了,你去哪买?”
“我操。那你牛逼。我最多亏了百分之九十九点八,还留了口气,不像你,直接火化了。”
“来来来,喝一个,敬咱们的基金经理,祝他长命百岁,牢底坐穿。”
人群里,没人哭,没人闹,只有一种死过一次之后,看破红尘的洒脱和嘲弄。
他们互相传看着绿的发光的亏损截图,跟炫耀自己刚拿的军功章一样。
谁亏的越多,谁的故事越邪乎,谁就越能得到周围人看英雄一样的眼神。
大厦入口。
伽椰子的黑头发,成了最敬业的保安,死死守在检票口。
一个年轻人不小心踩到一张彩票,手贱刮开发现中了五块钱。
他还没来得及乐一下,一撮头发就跟长了眼睛似的,无声无息地卷住他脚踝,客客气气的把他“请”了出去。
“抱歉,先生,本派对禁止任何盈利行为,祝您下次亏得开心。”
整个活动现场,成了一个完美的能量循环。
失败,自嘲,共情,再失败。。。
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精纯到极点的韭菜之气,开始以天环大厦为圆心,疯了一样的聚过来。
大厦,负五层,地基正中心。
林九英盘腿坐在光秃秃的钢筋主梁上。
他闭着眼,身上的道袍没风也自动的鼓了起来,跟个充了气的蛤蟆一样。
他周围用朱砂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文,根本不是茅山的符,倒像是哪个精神病人梦游时候画的。
这些符文连着大厦的每一根承重柱,每一个通风口,甚至每一条网线。
tmd真是个天才。
林九英脸皮子抽搐,嘴唇发白,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打颤。
他能“看”见。
一股股灰败颓丧又带着奇异生命力的绿色气息,正从地面上那三万名“信徒”身上冒出来,汇成了一片看不到边的绿色海洋。
这片海洋,正一点点的,无比坚定的往他脚下的地基里头渗。
地基的最深处,那个由百年贪欲凝聚成的金钱煞,终于被这股庞大的,性质完全相反的能量给惊醒了。
它猛的睁开了眼。
它被冒犯了。
它习惯了贪婪,渴望,不顾一切想赢的香火。
可今天涌来的,是什么玩意?
是“输了真好”。
是“亏了牛逼”。
是“大家一起完蛋”的摆烂气息。
这股气息对它来说不是补品。
是剧毒。
是浓硫酸。
是化粪池里发酵了一百年的陈年老料。
“嗡——”
整栋大厦发出一声闷响。
灯光开始疯狂乱闪,电梯系统集体报错,就连顶层苏眠办公室里那杯怨气咖啡,都剧烈的沸腾起来,差点没把杯子炸了。
“它急了。”
苏眠站在天台的舞台边上,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面具下的脸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很好,说明咱们的精神污染,见效了。”
他拿起话筒,走上舞台正中。
“各位笑忘宗的家人们!各位在资本市场中不屈不挠的勇士们!大家,晚上好!”
“好——!!”
“宗主牛逼!!”
排山倒海的回应,差点把天台给掀了。
“我知道,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苏眠的声音通过巨大的音响,传遍了整个广场,像个循循善诱的神棍。
“但是!悲伤不是我们的目的!把悲伤分享出来,让大家一块乐呵乐呵,才是咱们的宗旨!”
“今晚,我们已经选出了三位亏损事迹最突出,精神状态最稳定的年度总冠军候选人。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他们,分享他们的故事!”
聚光灯下,三个垂头丧气的人跟上了刑场似的走上舞台。
第一个是程序员,他信了AI炒股,把婚房首付全砸进一个号称能预测未来的量化模型里。结果模型在预测美股熔断前一秒,主板烧了。
第二个是大妈,她听信内部消息,把所有养老金,买了一支号称重组在即的垃圾股。结果等来的不是重组公告,是董事长和公司财务总监私奔去国外的公告。
第三个是大学生,他用花呗借呗还有宿舍所有兄弟的生活费,满仓满融加杠杆,梭哈了一支妖股。他梦想着一天财富自由。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强制平仓,穿仓倒欠券商一屁股帐的短信。
三个故事,一个比一个惨,一个比一个离谱。
台下的观众们听得如痴如醉,感同身受。
现场的韭菜之气浓度,冲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峰。
地基里的林九英,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力量给撑爆了。
“苏总!快!贫道快顶不住了!可以了!可以发动总攻了!”
他的咆哮通过对讲机传到苏眠耳朵里。
苏眠抬起头,举起话筒,用一种无比庄严的语气,对着夜空高喊:
“现在!让我们用最崇高的敬意,请出我们本次天台股神杯的无冕之王!”
“他,用他血淋淋的人生,为我们所有韭菜,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有请——”
“荣誉韭菜王,龙门证券董事长,王德发先生!登场——!!”
瞬间,所有的灯光,全部聚在舞台的入口。
楚人美的歌声停了。
全场三万名观众,鸦雀无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穿着顶级手工西装,脸色却比纸还白,脚步发飘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时间像是停了。
三万人的广场,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的光,都打在刚走上台的那个人影身上。
王德发。
那个在财经杂志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穿着一身能买辆车的顶级手工西装。
料子很好。
剪裁也很好。
可他的人,垮了。
像是被人从里到外,抽掉了脊梁骨。
脸白的和死人一样,眼睛里没一点光,直勾勾的,跟个提线木偶似的。
每一步都像拖着灌了铅的腿,随时要散架。
tmd这哪里是庆典。
这是他的公开处刑。
【妈的。。。为什么要答应那个疯子的要求。。。】
【老子本该在游艇上,身边围着十八个嫩模,而不是站在这里,被三万个穷鬼当猴看!】
【苏眠。。。等这事完了,我一定让你知道什么是资本的力量!我要买下你那破公司,让你天天穿女仆装给我擦皮鞋!】
王德发的牙后槽快咬碎了。
脸上,却还得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张总监告诉他,这叫“王者的从容”。
从容个屁。
诡异的安静里,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了掌。
啪。
很脆的一声。
在夜里扎的人耳朵疼。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掌声从零零散散,瞬间炸开,跟打雷一样,要把天都给掀了。
“王董牛逼!!”
“真男人!敢于直面自己头顶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呜呜呜。。。看到王董,我心里好受多了!我亏的只是钱,王董亏的是整个下半辈子啊!”
“王董!我爱你!就像韭菜爱镰刀!”
三万名韭菜,在这一刻,找到了他们的信仰图腾。
他们看向王德发的眼神,是狂热的,是崇敬的。
那是一种看神被钉在十字架上,看佛祖割肉喂鹰的眼神。
这是何等的牺牲精神。
用一个人的绿,普渡了所有人的苦。
王德发听着那山崩海啸的“赞美”,脑子里的线路已经烧穿了。
【爱我?】
【爱个屁!】
【这帮孙子,是踩在我的坟头上蹦迪呢!】
就在这时,苏眠一脸严肃的走上来,把一支话筒,恭恭敬敬的递到王德发面前。
“王董。”
苏眠的声音透过音响,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满满的都是真诚和敬佩,听起来感人肺腑。
“我知道,今天站在这里,对您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但是,您还是来了。”
“您没有逃避,没有掩盖。而是选择把自己最深的伤疤,剖开来,给所有和您一样,在人生赌场上输的精光的人看。”
“您用您的行动证明了,失败不可怕,被背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没了从头再来的勇气!”
“您不是失败者,您是英雄!是所有在逆境里挣扎的人的。。。灯塔!”
苏眠这番话说的,让台下好多人都红了眼眶。
掌声更炸了。
王德发听得心口窝子都在抽搐。
【灯塔。。。】
【我照你奶奶个腿儿!】
【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还嫌火不大,亲自在下面给我扇风!】
王德发那只戴着百达翡丽的手,抖的跟帕金森似的,话筒入手一片冰冷。
和他现在的心一样。
随着王德发的登场,还有苏眠这番杀人诛心的话,现场三万名韭菜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数不清的“韭菜之气”,混着“摆烂”“认输”“毁灭吧赶紧的”这些念头,变成了一场绿色的能量风暴,狠狠的朝着天环大厦的地基灌了下去!
负五层。
“噗!”
林九英喉咙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盘坐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钢筋主梁上栽下去。
“苏总!苏祖宗!够了!够了啊!”
林九英对着通讯器绝望的吼。
“能量太强了!阵法要撑不住了!再灌下来,贫道特么的就要原地飞升了!”
地底深处,金钱煞已经疯了。
它那个由“贪婪”和“赢欲”组成的核心,正在被海量的,性质完全反过来的摆烂之气疯狂的污染,侵蚀。
之前它喝的是顶级茅台。
现在,林九英正拿着消防水管,把一整个化粪池的陈年老料往它嘴里硬灌。
“吼!!!”
一声不像人叫的咆哮从地底最深处传来,整栋天环大厦开始剧烈的晃动,跟大地震一样!
天台上的观众一阵东倒西歪,惊叫一片。
“怎么了?地震?”
“不!这不是地震!这是王董的气场!是王霸之气啊!”
“没错!是被伤透了心的霸道总裁,在无能狂怒!太帅了!”
王德发:“。。。”
他两眼一黑,差点当场去世。
【这他妈都能圆回来?!】
苏眠稳住身子,眼睛里像是藏了两把刀,亮的吓人。
时机,到了。
他对着王德发,做了个请的手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王董,龙门证券的股价,可就看您这一开口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捅穿了王德发最后一道防线。
他是个商人。
他可以不要老婆,不要兄弟,甚至不要脸。
但他不能不要股价!
王德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冰冷的话筒,凑到嘴边。
全场,又安静了。
三万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嘴巴张了张。
喉结滚了滚。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
就这一个字。
地底的“金钱煞”,像是被天外飞来的一柄巨锤砸中,整个煞气核心,当场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那带着无尽悲愤,屈辱,不甘,又不得不低头的声音,就是最毒的诅咒!
王德发闭上眼,认命了,用一种念悼词的调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我那价值两个亿的信托基金,我那刚出生的儿子。。。”
“都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