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空气中弥漫着恐慌、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蜀王遇刺的阴影尚未散去,全城戒严的命令又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百姓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就在这片混乱与肃杀之中,两名身着不起眼灰色棉布袍、作行商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地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巷。他们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巧妙地避开了一队队匆忙调动的巡逻兵丁。为首一人,年约三旬,面容普通,他正是北镇抚司千户韩方;另一人稍显年轻,动作矫健,是他的副手,副千户赵平。他们奉镇军大将军陈彦之命,秘密潜入蜀中调查蜀王中毒案,已有数日。
“头儿,城封了,四门落锁,许进不许出,咱们被困住了。”赵平压低声音,语气凝重。他们原本已查到了关键线索,正待将情报送出,这突如其来的戒严打乱了所有计划。
韩方眉头紧锁,目光扫过远处城头上林立的戈戟和如临大敌的守军,沉声道:“看这架势,绝非寻常变故。蜀中恐有剧变!情报送不出去,你我困死在此也是徒劳。必须面见蜀王,陈明利害,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两人凭借高超的伪装和反跟踪技巧,一路潜行,终于来到了戒备森严的蜀王府外。此时的王府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身穿鲜明铠甲的王府亲卫刀出鞘、弓上弦,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韩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示意赵平留在暗处策应,自己则坦然走向王府侧门。不出所料,他立刻被几名神色冷峻的亲卫拦住。
“站住!王府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开!”为首的队正手按刀柄,厉声喝道。
韩方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面玄色腰牌,在队正眼前一晃,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京师北镇抚司,有十万火急军情,需即刻面禀王爷!速去通传!”
那队正虽不识此牌具体来历,但“北镇抚司”四个字让他心头一凛,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大人稍候!”转身快步奔入府内通传。
此刻,蜀王府寝宫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蜀王赵慎勉强靠坐在软榻上,脸色蜡黄,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虚弱至极。世子赵元启眼眶通红,侍立榻前。王府长史、司马等几位核心属官则垂手肃立一旁,人人面带忧惧。
“父王,四门已闭,募兵告示已张贴出去,府库也已开启,只是……仓促之间,恐难募得善战之兵……”赵元启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蜀王艰难地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尽……尽力而为……咳咳……徐奎逆贼,手握重兵,旦夕可至……成都……危矣……”他每说几个字,便要喘息片刻。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高声禀报:“启禀王爷!府外有二人,持京师令牌,自称北镇抚司人员,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北镇抚司?!
寝宫内众人皆是一震!蜀王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出一丝精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声道:“快!快请!不……直接引他们来见本王!”
片刻后,韩方与赵平在侍卫引领下,快步走入寝宫。两人目光一扫,便将宫内凝重绝望的气氛尽收眼底。韩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北镇抚司千户韩方(副千户赵平),奉镇军大将军钧令,密查王爷遇刺一案,参见王爷!”
听到“镇军大将军”和“密查”二字,蜀王精神一振,挣扎着想坐直些,世子连忙上前搀扶。“二位……可是陈大将军派来的?咳咳……快……快请起!调查……可有结果?”蜀王的声音带着急切的期盼。
韩方起身,目光锐利,毫不拖泥带水:“回王爷,正是!经我等连日暗访,多方查证,现已查明,王爷所中剧毒,来源蹊跷,与府中御用‘玉壶春’酒关联极大。而所有线索指向,有能力、有机会在此酒中做手脚,并能安排那书法家王逸之适时入府者,唯有王爷麾下大将——徐奎!其麾下数名心腹,在事发前后行踪诡秘,与王府采买、库管人等有过异常接触,嫌疑重大!”
尽管蜀王内心已有所猜测,但此刻从皇帝亲派的密探口中得到如此确凿的指证,他浑身剧震,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脸色涨红,手指颤抖地指向虚空:“果……果然是他!咳咳咳……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本王待他不薄……他竟……竟如此狠毒!”
世子赵元启和长史等人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
韩方见状,心知情况万分紧急,追问道:“王爷,如今成都骤然戒严,四门紧闭,可是那徐奎已然发动?”
蜀王惨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愤怒,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将徐奎与五溪蛮的血缘关系、其如何利用南疆叛乱骗取兵权、以及目前可能已勾结蛮兵反扑的推断,快速说了一遍。最后,他老泪纵横,抓住榻边韩方的手臂,声音嘶哑近乎哀求:“……本王昏聩,养虎遗患!元启年幼,为其所欺,竟将蜀中精锐尽付其手!如今成都空虚,强敌环伺,危在旦夕!二位上差,成都已成孤城,消息断绝!恳请二位,务必设法突围,将蜀中剧变、徐奎反叛之真相,火速禀报陛下和陈大将军!请朝廷……速发天兵!迟了……恐蜀中亿万生灵,皆遭涂炭,锦绣山河,不复国家所有矣!”
说到动情处,蜀王气息急促,几乎晕厥,世子与王妃连忙上前抚胸捶背。
韩方与赵平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与凝重。情况之恶劣,远超他们的想象!这已不是简单的下毒谋刺,而是一场处心积虑、里应外合的军事政变!徐奎不仅掌控了蜀中最精锐的野战部队,更勾结了凶悍的蛮族,其志绝非小打小闹,而是要鲸吞整个蜀中!
“王爷放心!”韩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声音铿锵有力,“北镇抚司职责所在,纵是刀山火海,亦必将消息送至御前!请王爷赐予通行手谕,并告知如今城中何处防御薄弱,或有隐秘路径可出城?我等即刻动身!”
蜀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强撑着病体,对世子道:“元启……快……取笔墨印信来!” 世子连忙取来纸笔,蜀王颤抖着手,写下“持此手谕者,乃王命信使,各处关隘速放行”等字样,并郑重盖上了自己的蜀王宝印。他将手谕递给韩方,又喘息着道:“麻烦两位尽快将消息传给大将军,否则蜀中…..”
足矣!”韩方郑重接过手谕,贴身藏好,与赵平齐齐抱拳,“我等拼命也会将消息送达,事不宜迟,我等这便出发!王爷保重!世子保重!但愿天佑蜀中,能撑到王师抵达之日!”
言罢,二人不再有丝毫耽搁,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寝宫外的阴影之中,果断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二人离去,蜀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榻上,剧烈喘息,喃喃道:“希望……苍天有眼……希望能来得及……”
几乎就在韩方二人冒险突围的同时,石岭关内,已是另一番景象。
中军大帐内,徐奎正志得意满地擦拭着佩剑。一名心腹亲兵悄无声息地潜入帐内,将一封密信呈上。徐奎展开一看,正是他在成都眼线传来的最新消息——蜀王苏醒,识破阴谋,全城戒严,募兵备战。
“哼!老不死的,命还挺硬!居然让你醒过来了!”徐奎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一抹狰狞而兴奋的笑容,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可惜啊可惜,你现在醒过来,已经太晚了!如今精锐尽在我手,成都空虚,犹如探囊取物!正好,也省得我再陪你演戏了!”
他豁然起身,声音冷冽如冰:“传令!全军拔营,丢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疾进!再派人飞马告知沙摩柯首领,戏已唱完,该收场了!合兵一处,目标——成都!三日之内,兵临城下!”
“得令!”帐外传令兵轰然应诺,急促的马蹄声和号角声瞬间划破了关隘的宁静。
早已准备就绪的叛军闻风而动,如同开闸的洪水,迅速开出营寨。他们与关外早已等候多时、服饰杂乱、画着脸谱、嗷嗷怪叫的五溪蛮兵迅速合流。近四万大军,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旌旗蔽日,尘土飞扬,沿着官道,浩浩荡荡直扑兵力空虚的成都城!他深知兵贵神速,必须在朝廷援军到来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成都,控制蜀中全境,然后扼守剑阁、葭萌等天险,将朝廷大军挡在蜀道之外。届时,进可观望中原,退可割据一方,晋王殿下的大业,便有了最坚实的根基!
五日后,成都城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站在城头上的守军,视线所及之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无数条黑线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潮水,伴随着沉闷如雷的战鼓声和隐隐传来的呐喊,向着成都城汹涌扑来!。大军之中,既有衣甲鲜明、队列严整的原蜀中官军,更有无数服饰杂乱、披发纹身、手持奇形兵刃、发出各种怪叫呐喊的五溪蛮兵。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四万大军所带来的压迫感,让整个成都城墙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逆贼来了!备战!全军备战!”城头上,临时被推上城防总指挥的蜀王府长史,声嘶力竭地呐喊,脸色惨白如纸。守城的军士大多是新募不久的壮丁,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阵势?不少人吓得双腿发软,面无人色,若非身后有督战队手持明晃晃的战刀,早已瘫倒在地。
蜀王赵弘在世子和侍卫的搀扶下,强行登上城楼。他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叛军,尤其是那面熟悉的“徐”字帅旗,气得浑身发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徐奎!你这忘恩负义的逆贼!国朝待你不薄,安敢犯上作乱,勾结蛮夷,祸乱桑梓!”老长史鼓起勇气,朝着城下厉声呵斥,声音却在庞大的军阵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叛军阵中,徐奎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策马而出。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狞笑,扬声喝道:“老匹夫!休要聒噪!赵弘昏聩无能,纵容蛮夷,苛待将士,蜀中百姓苦之久矣!我徐奎今日,乃是顺天应人,替天行道!识相的,开城投降,饶尔等不死!否则,城破之日,定叫这成都城内,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他不再废话,深知时间紧迫。每拖延一刻,朝廷援军就近一分。必须速战速决!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成都城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冷酷无情的命令:“三军听令!攻城!先登城头者,赏千金,官升三级!给我杀!”
“杀啊!”
“攻破成都,活捉蜀王!”
战鼓声骤然变得急促猛烈,数以万计的叛军如同决堤的狂潮,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临时赶制的冲车、巢车,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向着高大的成都城墙发起了疯狂的冲击!弓箭手方阵向前推进,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掠空而起,划出死亡的弧线,向着城头倾泻而下!
“举盾!隐蔽!”
“放箭!滚木礌石,给我砸!”
城头上,守军将领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盾牌手慌忙举起巨盾,遮挡箭雨。弓弩手则冒着生命危险,从垛口向下射击。民夫们奋力将沉重的滚木、礌石推下城墙,烧沸的金汁散发着恶臭,被瓢泼般浇下。
“呃啊!”
“我的眼睛!”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鼓声、呐喊声、垂死者的哀嚎声瞬间响彻云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不断有叛军被滚石砸成肉泥,被金汁烫得皮开肉绽,从云梯上惨叫着跌落。但更多的人依旧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城头守军也不断有人中箭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墙上的青砖。
蜀王赵慎在世子搀扶下,坚持站在相对安全的城楼内,望着眼前这修罗地狱般的场景,老泪纵横,心如刀绞。
“顶住!一定要顶住!”蜀王嘶哑地喊着,尽管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为了蜀中!为了陛下!死守待援!”
成都攻防战,以最惨烈的方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