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还挂在天边,乌娜吉就带着冷志军钻进了密林深处。这片林子与冷志军熟悉的冷家屯后山不同,树木更密,腐殖土的气息更浓,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活物身上。
今天不用枪。乌娜吉说着,解下背上的牛角弓,又从皮囊里取出几样物件:一捆削尖的硬木签,几卷用鹿筋鞣制的细绳,还有几个形状古怪的木制机关。
冷志军认出其中有类似捕兽夹的踏板机关,但结构更精巧,全木制,连弹簧都是用富有弹性的椴木片弯曲而成。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乌娜吉拿起一个机关,声音小,不留铁锈味,对付鼻子灵的畜生最管用。
她选了一处兽道,蹲下身开始布置。先用猎刀挖个浅坑,将木制踏板机关小心埋好,上面撒上浮土和枯叶。接着,她取出一根硬木签,签头涂着黑乎乎的粘液,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箭毒木汁,她解释道,不用见血,蹭破点皮就能放倒一头鹿。
但最让冷志军惊叹的是她设置绊索的手法。她不用现成的钢丝或铁丝,而是现场用细藤编结。手指翻飞间,一个复杂的活扣就成型了,挂在兽道两侧的矮灌木上,细得几乎看不见。这种藤活扣,乌娜吉说,野兽越挣扎勒得越紧,但不会伤骨头,皮子完整。
布置完一处,她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带着冷志军观察周围的痕迹。她拨开一丛蕨类植物,露出下面被啃食过的草根:看牙印,是狍子,门齿窄,吃草留茬短。又指着一棵树干上的刮痕:这是野猪蹭痒留下的,高度看,是头半大的猪,鬃毛还没硬。
冷志军学着她的样子,俯身闻了闻一堆粪便:有股松脂味,这狍子最近啃过松树皮?
乌娜吉眼睛一亮,开春松树流油,狍子爱吃这个清肠胃。她补充道,而且看粪粒松散,肠火旺,是头公狍子,正发情呢。
他们继续往林子深处走。乌娜吉不时停下,演示各种技巧:如何用一根空心草茎吹出母兔的叫声引诱公兔;如何通过观察蚂蚁搬家的路线和速度判断天气变化;甚至如何通过品尝土壤的酸碱性来寻找某些野兽喜欢的矿物质盐。
日头升高时,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乌娜吉突然停下脚步,示意冷志军蹲下。她指着河滩上一串杂乱的脚印,压低声音:狼群,刚过去不久,不少于五头。
冷志军仔细观察,脚印大小不一,有深有浅。有母狼带着崽子?他问,注意到几个小脚印紧跟着大脚印。
嗯,看步幅,崽子差不多两个月大。乌娜吉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狼群在这附近应该有窝。
她带着冷志军沿着脚印追踪,动作更加谨慎。在一处灌木丛后,他们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土洞入口,周围散落着细小的骨头和狼毛。是狼窝,乌娜吉确认道,母狼出去觅食了。
她没有动狼窝,反而带着冷志军退到上风处,从皮囊里掏出一种晒干的草药点燃。淡淡的烟雾随风飘向狼窝方向。艾草加雄黄,她解释,驱狼的,让它们觉得这地方不安生,自己搬走。不杀带崽的母兽,这是规矩。
冷志军想起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对眼前这个年轻的鄂温克姑娘越发敬佩。她的狩猎技艺不仅高超,更蕴含着对山林和生命的深刻理解与尊重。
下午,乌娜吉教冷志军制作鄂温克人特有的。用韧性极好的白桦木做弓身,鹿筋做弦,搭上涂了箭毒木汁的木签,埋在野兽常走的路径旁,用细绳连接触发机关。这玩意儿厉害,乌娜吉提醒,自己人经过一定要做标记。
她用折断的树枝在陷阱周围摆出特定的图案,又系上一小条红布:这是我们鄂温克的警示标记,同行看见了都会绕开。
夕阳西下时,他们开始返回。路过一片白桦林,乌娜吉突然拉弓放箭,的一声,一只肥硕的雪兔应声倒地。箭从眼睛射入,一击毙命,兔皮完好无损。
晚上加个菜。她拎起兔子,动作干脆利落。
回营地的路上,冷志军默默消化着这一天学到的东西。这些古老的技艺,有些看似原始,却凝聚着无数代猎人的智慧,是对山林法则最透彻的领悟。他摸了摸背着的猎枪,第一次感到这铁疙瘩在某些时候,或许还不如一根削尖的木签和一条鹿筋绳来得巧妙。
营地炊烟在望,乌娜吉放慢了脚步,看着冷志军,很认真地说:枪快,准,但动静大,留味儿。有些时候,老法子更管用。她顿了顿,就像你们汉人说的,杀鸡焉用牛刀。
冷志军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天,他学到的不仅是几种狩猎技巧,更是一种与山林相处的方式。他看着乌娜吉被夕阳勾勒出的侧影,心里清楚,这次鄂乡之行,收获远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