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战鼓,也不是号角,而是大地震怒般的轰鸣。
数千铁蹄卷起漫天尘埃,如一道黑色的怒潮,冲开了长安街头拥堵的人潮。
为首一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中一杆丈八蛇矛在夕阳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正是杀气腾腾的张飞。
他的身后,是追随他多年的幽州精锐,人人铁甲铮铮,面带煞气。
他们奉命前来,本是平息这场荒唐的祭天闹剧,捉拿蛊惑君主的妖人。
铁蹄瞬间冲至祭坛之下,激起的劲风吹得坛上旗幡猎猎作响。
张飞一勒缰绳,胯下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祭坛中心,那个七夜未眠、形容枯槁的身影——刘忙。
然而,一道瘦削却倔强的身影挡在了刘忙身前,正是阿丑。
“妖女!滚开!”张飞的怒吼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周围百姓耳膜嗡嗡作响。
他眼中的血丝密布,这七天七夜,他同样未曾合眼。
他想不通,那个曾经与他同吃同睡、笑谈天下的大哥,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搞出这种焚书祭天的荒唐事来。
天下人骂大哥是疯子,他张飞不信,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怒火焚烧殆尽。
阿丑一言不发,只是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护住身后那个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男人。
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
“找死!”张飞被这眼神彻底激怒,他双腿一夹马腹,乌骓马向前猛冲两步,手中丈八蛇矛如毒龙出洞,矛尖寒气逼人,不偏不倚地直指阿丑的咽喉。
矛尖距离那纤细的脖颈不过寸许,凌厉的锋芒已经刺破了肌肤,渗出一缕血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飞的瞳孔猛然收缩。
透过阿丑肩头的缝隙,他看清了刘忙的脸。
那张脸上,七道干涸的血痕从眼、耳、口、鼻中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刘忙那双紧闭的眼皮下,似乎还在微微颤动,而他死死攥在胸口的手中,正紧握着一物。
那是一块粗糙的、边缘锋利的陶片。
张飞的呼吸瞬间凝固了。
这块陶片,他至死也不会忘记。
那是二十年前,在那片灼灼盛开的桃林下,他们三人,大哥,二哥,还有他,摔碎酒碗,对天盟誓时,迸溅出的最大的一块。
大哥说,这块留给他做个念想,将来天下太平了,再用它拼起一个完整的碗,满上最好的酒。
可现在,这块象征着兄弟情义的碎片,边缘的锋利几乎要嵌进刘忙的血肉之中。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是为了握住玉玺,不是为了握住权柄,而是为了握住这段最初的誓言。
矛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股能洞穿金石的万钧之力,此刻却连一根鸿毛也无法稳定。
“你……你就这么……等我?”张飞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他看着刘忙胸口那不断起伏的微弱气息,看着那七窍流出的血痕,脑海中轰然炸响。
大哥不是疯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布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局。
他驱散所有人,唯独留下这个“妖女”,或许不是信任她,而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女人会不管不顾地为他挡下一切,包括他张飞这致命的一矛。
他是在等,等自己亲手来终结这一切,用自己的死,来换兄弟的清醒。
想通此节,张飞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锥心刺骨的悔恨与痛苦瞬间淹没了他。
他手中的丈八蛇矛“当啷”一声坠地,激起一片尘土。
下一刻,他翻身下马,沉重的身躯猛然跪倒在地,坚硬的铠甲与青石板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颗高傲的豹子头颅,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大哥!”一声悲怆的哭嚎响彻云霄,“俺张飞瞎了眼!俺是个蠢货!你打死我,骂死我!也别再一个人扛着了!求你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这位威震天下的猛将,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就在此时,另一支军队,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城门方向列阵而来。
这支军队人数不多,不过三百骑,但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兵器,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一捆沉甸甸、金灿灿的麦捆。
为首一人,面如冠玉,目若流星,正是锦马超。
他的军队,名为“同田军”。
马超翻身下马,步伐沉稳地走到坛前。
他身后三百骑兵齐刷刷地将肩上麦捆放在地上,那浓郁的麦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的肃杀与悲凉。
马超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杆丈八铁枪,走到祭坛一角,那里立着一块刘忙亲手所刻的“信义碑”。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铁枪奋力插入碑旁的土地之中。
枪身嗡鸣,与石碑并肩而立,如两名沉默而忠诚的卫士。
“大哥在西凉对我说,‘同田同命’。”马超的声音清朗而坚定,传遍全场,“我马超信了。从那天起,我这条命,西凉儿郎的这条命,就和这地里的庄稼绑在了一起。哪怕天下人都说你疯了,我马d超也认你这个主公!”
“同田同命!”三百“同田军”齐声怒吼,声震寰宇。
围观的百姓中,许多来自西凉的流民见此情景,纷纷热泪盈眶,他们高举着手中的麦穗,汇成一片金色的海洋,放声欢呼:“西凉粮,养蜀心!西凉粮,养蜀心!”
百姓的欢呼声未落,一道瘦长的身影缓步登上祭坛。
庞统手捧一卷崭新的竹简,走到了刘忙身边。
他看了一眼跪地痛哭的张飞,又看了一眼屹立如山的马超,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堆燃烧了七天七夜的灰烬。
他展开手中的竹简,高声说道:“此为《新烬策》。‘烬’者,死灰也,死灰亦可复燃。此策非我庞统一人所撰,乃是我走遍南郑、西凉、荆南三地,与农夫、工匠、商贩、走卒共议,由他们亲手批注汇编而成!”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几片泛黄的残页,那是他视若珍宝的《权谋录》最后的部分。
他毫不犹豫地将残页投入火盆之中。
“智若离民,不过是害人毒药;策若向权,不如从不施展。从今往后,我庞统一生,只写天下百姓都能看得懂的字!”
火焰舔舐着残页,那些精妙绝伦的权谋之术,连同庞统的过去,一同化为飞灰。
“凤雏未走,蜀汉有根!”费诗率领的“策监团”百名士子,齐齐躬身,向着那道焚尽过往的身影,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高台之上,蜀中老将吴班,亲自抚琴。
一曲苍凉而激昂的《鼎心曲》悠然响起。
琴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始吟唱:“七夜不睡的人,眼睛是亮的;万人唾骂的人,心是热的……你烧的不是书,是压在人心的千年黑雾;你跪的不是天,是这天下万民的脊梁!”
歌声起初只是几人的合唱,但很快,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地跟着唱了起来。
那歌声汇成一道洪流,冲刷着每个人的心灵,声震长安。
【系统提示:民愿共振效果达到峰值,鼎心境完成度:67%】
人群中,一个名为小鼎的少年高高举起一块从家中带来的鼎器残片,激动地大喊:“你们看!王的心,亮了!”
就在此时,祭坛厚重的石门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叩响。
他身穿匠人服饰,步履蹒跚,却眼神矍铄:“老奴祖上,曾为高祖皇帝铸鼎。高祖以布衣之身,聚天下人心,方成大业。今主公以心为鼎,以民意为火,老奴愿以我这身老骨为柴,为我主燃鼎三日,助主公功成!”
说罢,他竟从怀中摸出一把刻刀,毫不犹豫地斩下自己的左手小指,投入祭坛中心的火盆之中。
“我等誓死追随!”数十名老匠人见状,纷纷效仿,泣不成声。
他们自断一指,投入火中,立下血誓:“心不灭,鼎不熄!”
蒲元眼含热泪,小心翼翼地将一盏名为“心鼎灯”的琉璃灯盏,放置在祭坛正中的凹槽内。
当灯盏落下的瞬间,火盆中的火焰骤然从赤红变为幽蓝,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天而起。
幽蓝的火光之中,那尊破碎的“承运之鼎”的虚影,竟缓缓变得完整、凝实。
鼎腹之上,一行古朴的铭文闪烁着金光,清晰地映入每个人的眼帘:“承命者,以心为鼎,以民为薪。”
第七夜,子时已至。
始终静坐不动的刘忙,猛然睁开了双眼!
一道璀璨的金色流光,不是从他的双眼,而是从他的心口位置爆发开来。
那光芒如同一个温柔的漩涡,将张飞的悔恨与忠诚、马超的信念与追随、庞统的顿悟与决绝、万千百姓的期盼与歌声,这四股庞大无比的执念之力,尽数吸入其中。
金光涌入刘忙体内,再透体而出时,已化为缠绕周身的青色烈焰。
在青焰的映照下,那尊完整的断鼎虚影之中,一幕幻象缓缓浮现。
那是一片盛开的桃林,林中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口翻滚的铜锅。
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红脸长髯,一个环眼虎须,正与一个年轻的身影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笑声爽朗。
“义未断!桃园之义从未断绝!”百姓见此情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此刻在刘忙的脑海中却如同天籁:
【“鼎心境”已达成!气运本源产生共鸣,等阶提升!解锁“道统共鸣”三次使用权限。】
刘忙缓缓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走到众人身前,亲手扶起了张飞、阿丑、马超和庞统,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没疯……我只是,太想让你们……活得好一点。”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魏营之中。
司马懿正对着一幅蜀中地图彻夜推演。
一名信使飞奔入帐,呈上长安的密报。
司马懿展开信报,只看了一眼,便怔在了原地。
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图上,染开一团墨迹。
许久,他发出一声长叹,目光复杂地望向长安的方向,喃喃自语:“我们都错了……他不是在杀人立威,也不是在故弄玄虚……他把自己,祭了这天下。”
祭天仪式结束,长安城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的狂热与崇敬之中。
刘忙拒绝了所有的庆功宴,将自己关在宫殿深处。
他需要休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然而,夜深人静之时,他却独自一人站在观星台上,并未看向繁华的都城,也未凝望北方虎视眈眈的曹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南方。
那里,是层峦叠嶂、云雾缭绕的南中之地。
他的手轻轻抚上胸口,那里是“鼎心境”力量的核心。
在方才万民意志汇聚,道统共鸣的那一刹那,他不仅获得了力量,更从那股庞大的人道洪流中,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尖锐的杂音。
那声音不属于战争,不属于权谋,更不属于这片土地上的任何生灵。
它古老、荒芜,充满了死寂与不祥,就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在整个汉室气运的最南端。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大病灶么……”他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这盘棋,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