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夜风骤停。
原本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擂响一次、用以疲惫守军的战鼓声，突兀地消失了。
这种安静来得毫无征兆，就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声音断在半空。城墙上抱着长枪打盹的新兵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抓紧了枪杆，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布衣。
周辰站在垛口前，手扶着冰冷的青砖，眉头微皱。
城外十里，那片原本如星河般璀璨的敌军营火，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熄灭。不是被风吹灭，而是被人为地浇灭。黑暗像潮水一样重新吞噬了大地，连马嘶声都听不见了。
“不对劲。”
穆青寒走到他身侧，手按剑柄，声音紧绷，“叶狂是疯子，不是傻子。白天刚吃了亏，晚上正是夜袭找场子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偃旗息鼓？”
“派斥候了吗？”
“派了，还没回……”
话音未落，城下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有一骑。
那马跑得极快，马蹄铁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城上的！周辰小儿在否？”
一个粗犷暴虐的声音穿透夜色，直冲云霄。
是叶狂。
这位白天还叫嚣着要屠城的“人屠”，此刻竟然单人独骑来到了城下百步。他没有带兵，也没有带攻城锤，只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尊黑色的铁塔。
“放箭！”有守备官大喊。
“慢着。”
周辰抬手止住弓弩手，探出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黑影，“叶大将军深夜造访，是想通了要投降？”
“投降？做你的春秋大梦！”
叶狂骂了一句，随后猛地从马鞍上摘下一样东西，用尽全力向城头掷来。
呜——咄！
一支手腕粗的狼牙重箭带着恐怖的劲风，狠狠钉在周辰面前的梁柱上，箭尾疯狂颤动，发出嗡嗡的怪响。
“老子的刀，本来是用来砍你这颗狗头的！”
叶狂勒转马头，声音中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焦躁，“但现在，老子得去砍更脏的东西！周辰，你那颗脑袋先寄在你脖子上。等老子杀完那帮畜生，再回来取！”
说完，他根本不给周辰回话的机会，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全军听令！丢弃辎重！全速北上！目标——镇北关！”
轰隆隆。
黑暗中，两万铁骑同时发动的声音撼动了大地。他们没有向南撤回京城，而是像一股黑色的洪流，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正北方。
周辰看着那支远去的军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北上？镇北关？”
他伸手拔下那支狼牙箭。
箭杆入手冰凉，上面还绑着一封被血浸透的信筒。
还没等他拆开，身后的穆青寒突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呼。
“这箭……”
穆青寒盯着那支箭的箭羽——那是用灰白色的狼毫制成的，箭杆上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狼嘴里还叼着半截断骨。
她那张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此刻竟惨白如纸。她颤抖着手，想要去摸那支箭，指尖却在半空中僵住。
“这是‘天狼箭’。”
穆青寒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有草原狼族皇室南下，并且攻破了第一道防线时，边军才会用这种箭传信。这代表……最高级别的狼烟。”
周辰眼神一凛，捏碎信筒的封蜡，抽出里面的密信。
信纸皱巴巴的，上面只有潦草的八个血字，笔画因为书写者的颤抖而扭曲变形：
“狼族扣关，北境崩塌。”
啪。
周辰将信纸拍在城墙上。
难怪。
难怪叶狂这个疯子会放弃近在咫尺的青州府，甚至不惜违抗大皇子的命令连夜北上。对于这位镇守北境数十年的将军来说，内战只是争权夺利，而异族入侵，那是亡国灭种。
“报——！”
一名满身是霜的斥候被吊篮拉上城头。他还没站稳，就喷出一口黑血，直接跪倒在穆青寒脚边。
“大小姐……你是穆帅的女儿吧？”
斥候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破的护心镜，镜面上全是刀痕，那是穆家军的信物，“镇北关……破了。老帅他……他为了掩护百姓撤退，率三千亲卫死守关门，力竭……殉国了！”
当啷。
穆青寒手中的长剑落地。
她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红。她只是死死盯着那块护心镜，整个人像是一座瞬间被冻结的冰雕。
三秒后。
她弯腰捡起长剑，转身就往城下走。步子很急，很乱，撞翻了旁边的火把架子也不管。
“站住。”
周辰伸手抓住了她的护腕。
“放开。”
穆青寒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是万年玄冰，“我要去北方。我要去杀人。”
“你一个人去，送死吗？”周辰的手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那是我爹！那是我的家！”
穆青寒猛地回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平日里的冷静理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头受伤母兽般的疯狂，“狼族有十万铁骑！他们会把北境的人杀光的！我不能在这里看着！”
“我知道。”
周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得有些近乎冷酷，“所以，光靠你那把剑，杀不完十万人。”
他松开手，却没有让开路。
“传令。”
周辰转身，面向城墙上那数万名刚刚经历了战火洗礼的士兵。
“铁牛，通知工坊，停止生产农具。所有的铁料，全部用来打造破甲锥和马刀。”
“白玉霜，打开府库。那三百万两银子，不用留了。全部换成粮草、冬衣、战马。”
“凌素，把你配好的炸药包全部装车。有多少装多少。”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整个青州府这台刚刚停歇的战争机器，再次被强行启动，而且是满负荷运转。
最后，周辰看向已经愣在原地的穆青寒。
“哭完了吗？”
周辰从腰间解下那块刻着“平南将军”的大印，随手扔进护城河里。
噗通。
水花溅起，涟漪荡开。
“平南？老子没兴趣平南了。”
周辰拔出横刀，刀尖指向北方那片漆黑如墨的夜空，“既然狼来了，那就去打狼。叶狂那个疯子虽然讨厌，但他那句话说得对。”
“有些东西，比皇位更重要。”
“穆统领，整军。”
周辰嘴角扯出一抹嗜血的弧度，“带上你的黑狼卫，带上我的铁浮屠。我们去北方，教教那帮草原蛮子，什么叫‘没良心’。”
风起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青州府的争霸战结束了，但一场更加惨烈、更加宏大的国战，正在北方的冰原上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