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西市附近的街巷,比闾左新区更多了几分烟火鼎沸的喧嚣。
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牲畜、尘土和人群特有的气息。秦昭又一次成功溜出了宫墙,
她今日未施粉黛,穿着一身半旧的细麻布裙,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儿,混迹在熙攘的人流中,贪婪地呼吸着这份真实而鲜活的生活味道。
她在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汤饼摊旁找了个小马扎坐下,要了一碗最简单的素汤饼。
心思却全然不在食物上,而是竖起耳朵,捕捉着周遭的声浪。
旁边一桌,几个刚下工的匠人正围坐在一起,就着粗糙的陶碗呼噜噜地吃着简单的饭食,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渍。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汉子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饼子,满足地抹了把嘴,声音洪亮地感慨:“嘿!如今这日子,是真他娘的不一样了!”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眼角已有深刻皱纹的匠人点头附和,压低了点声音,却掩不住那份发自内心的庆幸:“是啊,
托陛下洪福,也托…托那位雨宸公主殿下的福气!
要不是官府领着咱们养了那么多鸡鸭,这蛋啊,肉啊,哪能像现在这样,咱平头百姓也偶尔能尝上一口?
俺家那个皮小子,以前瘦得跟猴儿似的,如今脸上总算见着点肉了!”
“就是就是!”第三个匠人似乎更谨慎些,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同样的激动,
“老哥几个想想以前那光景?肚子里清汤寡水,刮不出半点油星!干一天搬石头的重活,回来就靠那点咸菜疙瘩和剌嗓子的粟米饭硬撑,躺下时浑身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第二天爬起来腿都是软的!
现在好歹…好歹隔三差五,碗里能见着点油花了!肚子里有了底,干活都有劲!”
“油水”……“肚子里有了底”……
这几个质朴的字眼,像几颗小石子,投入秦昭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猛地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几个匠人桌上的吃食,无非是些煮得烂熟的菽豆、几片切薄的酱菜、还有黑乎乎的酱料,佐着主食汤饼而已。
她又环顾四周,仔细观察其他食摊和行人手中拎着的食物:大多是蒸饼、煮粟、烤熟的肉块或鱼、各种羹汤……
烹饪方式几乎离不开蒸、煮、烤、炙。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虽然因为养殖业的发展,普通百姓餐桌上确实多了蛋、禽、甚至少许猪肉,
但这些宝贵的肉食,多半也只是切块扔进陶罐里与水、菜一同煮熬,或是串起来烤熟,至多蘸些盐酱。
目的是为了填饱肚子,补充体力,与“美味”、“香气”似乎关系不大。
一种强烈到让她心跳加速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比之前想造雪酪、想推广医术时更加炽热。
她要让百姓的锅里,也飘出炒菜的香味!
不是皇室贵族宴席上那些工序繁复、用料珍稀的佳肴,而是用最普通的铁锅或陶锅、一点点油、或许只是一把青菜、一个鸡蛋、几片肉,在炽热的锅气中快速翻炒,激发出那种能让人口舌生津、闻之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
她想象着,辛劳了一天的父亲回到家中,迎接他的不再是一碗寡淡的羹汤,而是锅里滋滋作响、油亮喷香的炒菜;
想象着孩子们围着灶台,眼巴巴等着那口炒菜出锅时雀跃的模样;想象着“油水”不再仅仅是肚里有底,而是真正成为一种能让平凡日子变得有滋有味的具体存在。
这个念头让她坐不住了。
她匆匆吃完那碗已经微凉的汤饼,放下几枚铜钱,起身融入人流,心中已然开始飞速盘算:如何弄到合适的锅具?用什么油最合适又便宜?怎么让百姓接受这种“费油”的新鲜吃法?或许……又该从清辉学堂或御膳房开始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