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的木门挂上铜锁那天,盛渔村的凤凰花刚开了第一茬。
门楣上的匾额是李逍遥亲手刻的,“凤语轩” 三个字刻得歪歪扭扭,却被凤辞用金漆描了边,在阳光下闪着暖光。梁上的护族纹随着海风轻轻晃动,是李逍遥爬了三回脚手架才钉牢的,布片里掺了清浊玉的粉末,风一吹,竟泛出淡淡的金红,像有只凤凰在梁上振翅。
“王婶的孙子满月帕,绣好了吗?” 李婶婶端着刚蒸的米糕走进来,看见绣架上摊着块明黄的缎子,上面的凤凰正衔着颗明珠,珠光是用海珠磨的粉调的,在暗处也亮得温润。
凤辞的银线在明珠旁打了个结,耳后的银纹泛着浅浅的粉:“还差颗‘平安扣’。” 她指着帕子角落的空位,“等会儿让逍遥去滩涂捡块圆石,刻了字缝进去。”
李逍遥正蹲在墙角磨剑,铁剑在青石上蹭出 “沙沙” 的响,剑穗上的凤凰结被他摸得发亮。听见这话,他忽然把剑往地上一顿:“刻啥字?‘李逍遥护’?”
“刻‘凤语轩’。” 凤辞笑着扔过去块碎布,“让他知道,这帕子是从咱绣房出去的,有护族纹照着,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小蛮趴在绣架旁,正用苏衍留下的海珠练 “凝光术”。她的指尖在海珠上划着,珠子忽明忽暗,映得她脸上的绒毛都镀了层银:“阿辞你看!我能让珠子亮半个时辰了!” 海珠的光里,隐约能看见只小小的狼崽影子,是她偷偷用银线缠上去的。
“再凝神些。” 凤辞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调整角度,“当年我娘教我凝光时,总让我盯着凤凰花的花蕊 —— 那里的光最稳,像人心底的念想。”
话音刚落,绣房的门忽然被风吹开,铜锁 “哐当” 撞在门板上。梁上的护族纹剧烈晃动起来,金红光里竟浮现出片模糊的影像:锁妖塔的断龙石前,李三思正用剑挑开凤后的发丝,凤后耳后的银纹亮得像团火,手里的凤印与他的铁剑相抵,发出 “叮” 的脆响。
“是李伯伯和凤后!” 小蛮的海珠 “啪嗒” 掉在地上,影像里的凤后忽然转过头,眉眼间的痣清晰可见,正对着他们的方向笑,“她在看我们!”
影像随着风停渐渐散去,只留下梁上的护族纹还在发烫。李逍遥捡起海珠,忽然发现珠子里的狼崽影子旁,多了个小小的凤凰花印记,像有人用针绣上去的。
“刚才那是……”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想起爹日记里写的 “锁妖塔的灯,不如盛渔村的灶火暖”。
凤辞的指尖抚过梁上的木痕,那里还留着李逍遥刻护族纹时的凿印:“是清浊玉的回声。” 她从绣架下摸出个锦盒,里面是埋在滩涂的清浊玉,玉身的纹路比之前更亮了,“它能映出与玉气相连的过往,就像镜子照出影子。”
傍晚收工时,王老大的媳妇抱着孙子来取帕子。孩子刚满百日,穿着凤辞绣的 “凤凰肚兜”,小手攥着块平安扣 —— 正是李逍遥从滩涂捡的圆石,上面刻着 “凤语轩” 三个字,边缘被凤辞用银线缠得圆润,不会硌着孩子。
“这帕子真香!” 王婶凑过去闻了闻,“是凤凰花的味?”
“掺了点花汁在浆水里。” 凤辞笑着帮孩子理了理肚兜,“能安神,夜里少哭闹。”
孩子忽然抓住凤辞的衣角,咯咯地笑起来,小手往她耳后抓 —— 那里的银纹正在夕阳下泛光,像颗会动的星子。王婶啧啧称奇:“这孩子认亲呢!怕是知道凤丫头是贵人。”
送走王婶,李逍遥忽然指着绣房的窗纸:“你看那影子。”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梁上护族纹的影子,竟与爹日记里画的小像重合了 —— 凤后坐在绣架旁,李三思蹲在地上磨剑,脚边的狼崽正啃着块骨头。
“原来他们早就把日子过成了我们的样子。” 凤辞的声音很轻,银线在指间绕成个环,“爹说的‘蓬莱的月’,娘说的‘盛渔村的浪’,其实都是在说‘一起’。”
李逍遥忽然想起在锁妖塔,护族纹合二为一时的灼热;想起在滩涂,两人同握清浊玉时的暖意;想起此刻窗纸上重叠的影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得发涨。
“明天,” 他握紧铁剑,“咱去趟蓬莱吧。”
凤辞的针顿了顿,月光照在她眼里,亮得像海珠:“苏衍说蓬莱的珊瑚能做胭脂,比凤凰花的汁更艳。”
“那得绣个‘珊瑚凤凰’的帕子带着。” 李逍遥凑过去,数着她刚绣的浪花纹,“还要教你爹的‘飞龙探云手’,据说能在珊瑚丛里抓最亮的珠。”
小蛮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串贝壳风铃,是她用浊兽留下的爪痕贝壳做的:“我也要去!我要让蓬莱的人看看,我的‘锁魂结’能困住最凶的海怪!”
狼崽的崽子们跟着她窜进来,把风铃撞得叮当作响,其中最小的那只,脖子上还挂着小蛮编的银项圈,上面的 “锁魂结” 歪歪扭扭,却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光 —— 是清浊玉的灵气渗进去了。
夜深时,绣房的铜锁忽然自己弹开了。梁上的护族纹发出微光,映得清浊玉浮在半空,玉身的纹路流转着,像在播放段无声的影像:
李三思背着凤后在蓬莱的珊瑚丛里跑,凤后的手里攥着半块清浊玉,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银纹在珊瑚光里亮得灼人;他们在艘小船上,李三思用剑劈开水浪,凤后在船尾绣着什么,帕子被风吹到海里,飘向盛渔村的方向;最后是在仙剑客栈的老槐树下,两人埋着个木盒,上面刻着 “等银纹能映出珊瑚,就回来”。
影像消失时,清浊玉 “啪嗒” 掉在李逍遥的剑穗上,玉身多了行小字,是凤后的笔迹:“绣针与剑穗,本就该缠在一起”。
李逍遥摸着那行字,忽然明白爹的剑谱为何总夹着绣花针 —— 原来最厉害的招式,从来都不是 “穿云” 或 “裂石”,而是 “你绣你的花,我守我的你”。
凤辞把清浊玉重新埋回凤凰花种子旁,泥土里的根须已经冒出嫩芽,缠着玉身像在拥抱。她说:“等开春花开了,玉里的影像会更清楚,说不定能看见还魂露藏在哪。”
李逍遥蹲在旁边,帮她把土压实:“藏在哪都没关系。” 他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海珠还亮,“反正咱有一辈子的时间找。”
绣房的铜锁自己扣上时,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像在应和他的话。梁上的护族纹轻轻晃动,把月光筛成碎金,落在绣架的帕子上,落在磨亮的铁剑上,落在两只交握的手上。
远处的海浪拍着码头,带着凤凰花的甜香,像首没唱完的歌。李逍遥知道,蓬莱的航线还在地图上等着,还魂露的秘密藏在玉影里,甚至浊兽的影子或许还在深海徘徊。但这些都成了让日子更有滋味的盼头 —— 就像绣帕上的平安扣,总要一针一线地缝,才能藏住最暖的心意。
第二天清晨,李逍遥在绣房的门槛上发现了块新刻的木牌,是凤辞用银簪划的,上面写着 “今日可绣浪”,旁边画着只举剑的小人,正对着浪花傻笑。
他笑着拿起凿子,在旁边添了只衔着绣花针的凤凰,针尾缠着根红绳,绳头系着个小小的剑穗。
风穿过 “凤语轩” 的匾额,把木牌上的影子吹得晃晃悠悠,像两个在晨光里跳舞的人。绣房里的银线还在闪,铁剑还在亮,等着把下一段日子,也绣成和父辈一样的,带着针脚与剑痕的温暖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