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青草味漫过食魂碑时,陆远正蹲在碑前三步外。
他指尖蹭过地面七道焦黑阵纹,像在摸自家锅沿的老油垢——这碑不吃荤,昨晚石老九那声“带灶火者不得入”,他在灶台边翻了半宿菜谱才品出味儿。
“霜姐,收收你的剑气。”他头也不回,后背对着凌霜按剑的手,“老石头要的不是打打杀杀,是……”
“是怕你们用猛火灼了碑魂。”沙哑声从碑后传来。
石老九拄着炖骨拐杖转出,独眼蒙着层灰,像口年久失修的老井,“千年前最后一位食神候选人举着火把撞碑,碑裂七道,灶火灭了七脉。从此带火者近碑三步,阵纹就烧地。”他用拐杖尖戳了戳陆远脚边焦痕,“你那口摔过的铁锅,昨晚直播时迸的火星子,够烧出半道印子了。”
凌霜的手指在剑柄上蜷了蜷,玄铁剑鞘擦过裤腿发出轻响。
陆远听着这动静,忽然笑出声:“您这碑是挑食啊?行,今晚我连灶火都不点。”他从背包里拽出那口二手铁锅——锅底还粘着直播时撞墙蹭的墙灰,“就煨锅连油星都没有的素面。”
石老九的独眼陡然缩紧,拐杖在地上敲出闷响:“清汤能动此碑?千年来多少用内力化汤、以灵气熬羹的,尸骨早化成碑前土了。”
“您试过用‘饿过的人’熬的汤么?”陆远起身拍了拍裤腿,转身走向山涧。
他蹲在浅滩边舀水,指尖触到溪水时抖了抖——这水太凉,像极了他十岁那年在孤儿院偷煮泡面,被管理员发现后罚跪的那口井。
山涧水装了半锅,他从帆布包掏出个粗布口袋。
早稻碾碎的粉撒在案板上,白得发涩,连石老九都皱起眉头:“这面没发酵,煮出来能嚼?”
“能吃饱就行。”陆远揉面的手突然加快,指节压着面团的节奏像极了小时候听邻居阿姨哄娃——快三拍时像孩子急得直哭,慢下来又软得像母亲拍背。
旁边陈博士的袖扣闪了闪红光,他低头摸了摸手腕上的监测仪,眼镜片反着光:“低频共振……12赫兹到8赫兹交替,这是哺乳动物被哺乳时听到的心跳频率?”
“老板,我帮你烧火?”小桃抱着碗凑过来,发顶还沾着今早揉面时的面粉。
柳青瓷刚给她搭完脉,指尖还带着点凉,这会儿正捏着她手腕往回带:“小桃乖,站远些。你体内火脉逆冲得厉害,再近热灶要咳血的。”她转头对陆远使眼色,声音压得只有两人听见:“赤焰莲子的事,拖不过七日。”
陆远揉面的手顿了顿,面团在掌心转了个圈。
他没接话,却把揉面的节奏调得更慢了——像极了外婆当年哄他喝药,勺子碰碗沿的轻响。
锅开了。
陆远故意不用筷子搅,抄起木勺背轻轻推拨水面。
气泡从锅底往上窜,“噗”地破在水面,竟发出细弱的抽噎声——像极了饿了三天的孩子,终于闻到饭香时又委屈又欢喜的哭。
第一缕蒸汽触到碑面裂痕的瞬间,整座石碑“嗡”地震颤。
石老九的拐杖“当啷”砸在地上,他踉跄两步扶住碑身,独眼瞪得滚圆:“这声音……这声音!”他喉结动了动,老树皮似的手摸上脸,“我娘……我娘割腕给我熬粥那会儿,就是这么拍着我背。她说‘儿啊,吃饱了别哭’,她说……”
雾气里浮起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血。
但混着面香,竟不腥了。
石老九跪坐在地,眼泪砸在焦黑阵纹上,烫得地面滋滋响:“那年我七岁,饥荒。娘把最后半块米饼塞我嘴里,自己喝了洗米水……她临终前说,‘往后要是有人带着饭香来,你得给人家磕头’。”
碑文缝隙渗出细密水珠,像碑在哭。
七个半透明身影从雾里浮出来——都是灰衣白须的老者,每人面前摆着空碗。
陆远胸前的玉牌突然发烫,系统提示音炸成一片:【检测到文明级情绪共鸣】【自然情绪采集模块解锁】。
晨雾突然变甜了。
风卷着薄雾扑进锅里,水面凝出一点金芒——竟是半片新鲜姜丝,还挂着晨露。
陈博士的监测仪“滴”地爆了屏,他举着冒烟的设备直跺脚:“功德点来源变了!不是靠人吃,是大地在回应他!”
“你不是来夺火的……”石老九颤抖着捡起拐杖,往地上一插,“你是来还债的。”焦黑阵纹突然崩裂,第七道痕像被刀划开的纸,“进去吧,碑后裂谷通饿骨渊。但记住——”他抬头时独眼亮得吓人,“赤焰莲子在渊底,可渊底关着的,是当年被灶火逼疯的……”
“老石头!”凌霜突然出声。
她盯着碑后方向,剑眉皱成刀疤:“雾散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食魂碑后的山坳里,原本终年不散的雾霭正缓缓退去,露出条狭窄裂谷。
谷口藤蔓缠绕,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树——比外头的粗三倍,叶子油绿得像涂了层蜜。
陆远弯腰收锅,面汤还剩小半碗。
他把碗递给小桃:“趁热喝,甜的。”转头对石老九笑,“我不是什么薪火继承人。就是个答应了要给人做饭的。”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远处山林深处传来三声钟响,浑厚得像有人在敲古寺的铜钟。
凌霜抽了抽鼻子:“这雾……有股子焦糊味,像是什么东西醒了。”
裂谷深处的树影晃了晃,有片叶子“啪嗒”掉在地上。
陆远蹲下身捡起,叶背竟有道暗红纹路,像极了被火烧过的饭粒。
“老板。”凌霜的剑已经出鞘三寸,“这林子……有点不对。”
陆远把叶子收进兜里,抄起铁锅往裂谷走。
晨雾又漫上来了,这次裹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极了灶台上炖久了的骨汤。
他回头冲众人笑:“怕什么?饿骨渊再凶,还能凶过当年抢我最后半块红烧肉的老陈?走了走了,赤焰莲子还等着下锅呢。”
石老九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过了裂谷,莫回头。”
但没人听见。
凌霜已经按住陆远后领,防止他被藤蔓绊倒;小桃攥着空碗蹦蹦跳跳,说要给渊底的树也喂口面汤;陈博士举着备用监测仪冲裂谷拍照,镜头里的雾气正凝成细小的饭粒形状,簌簌往下落。
裂谷深处的雾更浓了。
没人注意到,刚才掉在地上的那片叶子,正缓缓爬向陆远的鞋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