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整,陆远的手表震了震。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又抬头望向玻璃上的雾气——那层灰扑扑的屏障不知何时褪成了薄纱,能清楚看见街道对面便利店的招牌在雪夜里忽明忽暗。
“幻觉攻击!
这是心理战!“唐主编的吼声响得像破了音的唢呐。
他攥着直播手机的手在抖,后颈的冷汗顺着衬衫领口往下淌。
原本整整齐齐蹲守在警戒线外的记者团被他喊得东倒西歪,扛摄像机的小年轻差点把三脚架砸在流浪汉脚边。
可镜头里的画面根本没法剪。
那个总在垃圾桶翻纸箱的老流浪汉,此刻正闭着眼睛仰起脸,布满皱纹的嘴角微微翘着,喉结上下滚动,活像在啜饮空气里的甜香。
穿粉色羽绒服的孕妇靠在电线杆上,双手护着肚子,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雪地,染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最离谱的是警戒线后的特勤队员——为首那个寸头队长刚才还板着脸举着防暴盾,这会儿竟悄悄摘下防毒面具,鼻尖跟着风向轻轻抽动,活像被投喂了肉骨头的警犬。
“不是神通,不是法术......”石老九的声音突然从雾里飘过来。
这位总裹着灰布衫的守碑人不知何时拄着拐杖走到了街心,独眼在雪光里发亮,“是人心醒了。”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戳了戳自己心口,“这些年大家吃预制菜吃冷饭,把味儿都锁在这儿了。
小陆的锅铲一敲,锁头就开了。“
“唐主编!”
清脆的童声炸响。
所有人抬头,就见穿蓝棉袄的小石头踩着陆远刚劈好的竹凳站了起来。
他才十三岁,瘦得像根芦苇,此刻却梗着脖子,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铃铛:“去年冬天我被堵在天台,他们抢了我的饭卡,还把我推到栏杆上。
我攥着最后半瓶可乐,想着跳下去就不用饿肚子了......“他吸了吸鼻子,”可就在那会儿,我闻到了——是陆老板煮的阳春面!
葱花炸得焦脆焦脆的,汤里飘着油星子,比我妈走之前煮的还香!“
他突然转身,指尖几乎戳到唐主编的鼻尖:“你说他是骗子?
那你敢说,你女儿昨晚梦里的蛋炒饭也是假的?“
唐主编的脸“唰”地白了。
他想起凌晨三点被女儿的哭声惊醒——小姑娘缩在被窝里抽抽搭搭,说“爸爸给我热了冷饭,还加了两个蛋,金黄金黄的,比电视上的还香”。
他当时敷衍着拍背,现在后槽牙都咬酸了。
“叮——”
烟鬼李的老录音机突然响了。
那台掉漆的熊猫牌机器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动静:铲子刮过铁锅的轻响,米粒在热油里爆裂的“噼啪”,油星溅到灶台上的“滋啦”。
陆远愣了——这是三年前他颠勺时,烟鬼李蹲在后厨门口偷偷录的。
“我靠这个入睡三年。”烟鬼李用袖口抹了把脸,喉结动得像在吞咽什么,“医生说我肺不行了,可每次听这个......”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这儿就跳得跟刚出锅的饺子似的,热乎得能化冰。
你们说这是操控?
那为啥每次听,我都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一天?“
录音机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和空气里的甜香诡异地重合了。
陆远低头摸了摸裤兜里的玉牌——那是上次炸锅时崩碎的,碎片硌得大腿生疼。
他突然笑出了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老子不在,他们也能给自己加餐。”
“我们错了!”
唐主编的嘶吼像块砸进冰面的石头。
他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麦克风,红着眼眶几乎是扑向陆远:“我们以为感动能被审判,以为流量能吃掉别人的救命饭......可它早就长进骨头里了!”他重重鞠躬,额头几乎碰到陆远的布鞋。
“爸爸,我想吃你做的饭。”
手机里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奶音。
唐主编的身体猛地一震,手机“啪嗒”掉在雪地上。
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结霜的青石板,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我......我连女儿要的蛋炒饭都不会做......”
刹那间,空气里的甜香猛地浓了三分。
街对面的便利店亮起了灯,有穿睡衣的主妇端着保温桶跑出来,有戴眼镜的学生举着没吃完的月饼,连封锁区外的路人都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深夜食堂的方向,仿佛听见了某种无声的召唤。
陆远没动。
他坐在门槛上,看着玄铁锅底部的灰烬突然“呼”地扬起,在半空画出金色的弧光。
那些灰末像被风吹的星子,纷纷扬扬落向灶心玉——那块原本发灰的玉突然泛起暖光,裂纹里渗出细若游丝的金线。
【检测到大规模信念共鸣】
【激活新机制:信念凝香·初级】
机械音在陆远脑子里炸响时,玄铁锅里无端升起一缕饭香。
那香气不浓,却绵长如呼吸,轻轻裹住每一个站立的人。
老流浪汉突然睁开眼,摸出兜里皱巴巴的油纸包——里面是前天陆远塞给他的半块锅贴,现在竟还带着余温。
孕妇摸着肚子笑了,眼泪滴在羽绒服上,晕开一片温柔的湿痕。
城市另一端的高楼上,阎罗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
他面前的微波炉“叮”地一声,碗里的冷饭腾起白气。
可那缕从门缝钻进来的甜香比微波炉里的更浓,像根细针似的扎进他心口。
他盯着碗里凝结的饭粒,突然想起三天前派手下去砸的那口锅——当时火星溅到他西装上,他嫌脏,让人拿灭火器喷了个透。
“这火......”他低声呢喃,筷子“当啷”掉在骨瓷碗上,“怎么越扑,越旺?”
黎明前的黑暗里,陆远听见了脚步声。
不是之前那些细碎的、带着期待的脚步,是更沉、更重的,像有钢铁在雪地里碾过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街道尽头,灰雾不知何时又聚了些,只能隐约看见三团黑影正缓缓靠近。
凌霜的手按在了腰间。
她没说话,但陆远能看见她绷紧的肩线——那是准备战斗的姿势。
“要添椅子吗?”陆远突然笑了,从兜里摸出块没化完的奶糖,“新来的客人,可能得用大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