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装箱临时餐厅的门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陆远弯腰调整灶台上的火候,油星子在玄铁锅里蹦跳着,溅在他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倒像是新绣的碎花。
“老陆,摄像机位好了。”苏曼把三脚架往地上一墩,镜头正好对准灶台,“刚才试拍了段你颠锅的,那锅铲带起的弧度——绝了,这哪儿是做饭,分明是给标准化系统砸棺材板儿。”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等会儿播到张师傅被改的菜谱时,我得把镜头切到那些刀客脸上。你说他们会不会——”
“叮。”
手机震动打断她的话。
陆远擦了擦手,屏幕上是小芸发来的消息:“投影系统已接管,三十秒后播放家庭版视频。”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临时架的投影仪,光束在墙面投出模糊的光斑,像团未成型的记忆。
“凌霜。”他喊了声。
穿战术靴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凌霜靠在门框上,腰间战术刀的皮套被她摸得发亮:“数据中心外围没动静,监控全黑了——小芸那丫头挺利索。”她目光扫过灶台上摆着的七盘生料,停在那碗切得薄厚不均的番茄上,“这盘番茄炒鸡蛋,刀工误差超过两毫米。”
“那是故意的。”陆远抄起锅铲敲了敲盘沿,“张师傅笔记里写,他老婆当年切番茄总把籽儿留在里面,说‘带籽儿的酸才够鲜’。现在AI给改成去籽儿、均匀切片——你说,没了籽儿的番茄炒蛋,还能叫家的味道么?”
“滋——”
油锅滚了。
陆远手腕一翻,蛋液滑入锅中,金黄的波浪在锅底漫开。
他没像标准化流程那样计时三十秒翻面,反而多等了五秒,直到边缘微微焦脆——那是他在现世时,奶奶总说“焦边儿香,能下三碗饭”的秘诀。
“三、二、一。”苏曼突然低声数着,抬头看向墙面。
投影仪“咔嗒”一声,画面亮起。
先是一片模糊的白,接着是厨房瓷砖的纹路,镜头晃得厉害,像是被个孩子举着。
画外音是女人的笑:“小宝别晃,妈妈教你炒番茄炒蛋——油要烧得冒烟儿才香,对,就像这样!”油星炸响的声音里,孩子咯咯笑:“妈妈手疼不疼?”“不疼,等下给你留最大的蛋。”
陆远手里的锅铲顿了顿。
他看见凌霜的睫毛颤了颤,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苏曼的摄像机镜头在发抖,她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叮——”
警报声从头顶炸开。
七道黑影破窗而入,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像蛇信子。
陆远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白案七刀的刀风他在张师傅的回忆里听过,带着股“每刀必须精准”的狠劲。
“保护灶台!”苏曼喊了半句就被凌霜拽到墙角。
女武神抽出战术刀,却被陆远伸手拦住:“不用。”他把炒好的番茄炒蛋往桌上一放,油香混着酸甜味“轰”地散开,“他们是来砸场子的,不是来杀人的。”
为首的大龙站在最前,左手指套的硅胶防切套泛着冷光。
他的刀指向陆远咽喉:“擅自修改标准味型,违反《餐饮数据安全法》第——”
“尝尝?”陆远把碗推过去,“张师傅当年教你揉面时,总说‘面要揉出感情’,你记不记得?”
大龙的刀顿在半空。
他的鼻翼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
其他六人已经围到桌前,机械地夹起蛋块。
其中一个刀客的筷子刚碰到碗沿就抖了——那是双常年握刀的手,此刻却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这蛋……”他摘下口罩,声音发颤,“我奶奶……她总说‘嫩蛋滑,老蛋香’,我小时候挑食,她就把半锅炒成嫩的,半锅炒成老的……”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渗出水光,“我有十年没吃过老蛋了,系统说老蛋焦边儿影响卖相……”
另一个刀客夹起块番茄,咬下去的瞬间肩膀剧烈起伏:“我妈……她切番茄从不去籽儿,说籽儿里的汁水才是魂儿。我十二岁生日,她炒了这盘菜,籽儿溅我脸上,她笑我像小花猫……”他的刀“当啷”掉在地上,金属碰撞声惊得众人一震。
大龙的刀“啪”地砸在桌上,震得碗里的汤晃出涟漪。
他盯着碗里的蛋,瞳孔收缩又放大,像是在和什么东西角力。
陆远看见他左手的硅胶套边缘裂开道缝,露出下面变形的指节——那是常年练习“每刀0.1毫米误差”留下的伤,指骨都被压得扭曲了。
“这不符合标准。”大龙的声音发紧,“数据库里的番茄炒蛋,鸡蛋必须炒30秒,番茄必须去籽,糖和盐的比例是1:0.8……”
“那你说说,”陆远抄起锅铲敲了敲他变形的指节,“你左手小拇指,为什么总往内勾?张师傅说你小时候学切葱,被菜刀划了道口子,你妈心疼得掉眼泪,说‘咱不学了,妈给你做一辈子葱花儿’。后来你非要接着练,可这根手指就再也直不起来——这是不是‘不符合标准’的伤?”
大龙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系统提示音在陆远脑海里炸响,震得他太阳穴发疼。
【检测到大规模情感共振,“千人一口”模式激活!
当前共鸣人数:127人(持续上升)。】
玄铁锅突然发烫,陆远掌心按上去,能感觉到锅里的七道菜在震动。
番茄炒蛋的汁水开始变浓,是记忆里妈妈总说“汤泡饭才香”的浓度;红烧肉的油花慢慢变少,变成奶奶偷偷多放两勺冰糖的甜;连那盘被AI改成“必须切细丝”的土豆丝,此刻竟变成了粗细不均的条——像极了爸爸醉酒后切的模样。
“看屏幕!”苏曼突然喊。
众人抬头。
数据中心的监控屏上,“全国标准味型库”的进度条正在疯狂倒退,原本整齐的代码块像被风吹散的纸片,七零八落。
小芸的脸出现在画面角落,她坐在堆满服务器的控制室里,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发梢沾着灰尘,眼睛却亮得惊人:“爸爸,你看——他们在自己拆数据库。”
大龙突然跪在地上,左手死死攥住那只裂了缝的硅胶套,用力一扯。
防切套被扯成碎片,露出变形的指节,还有指根处一道淡白色的疤——那是他小时候学切菜留下的。
“我……我其实不爱吃溏心蛋。”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喜欢全熟的,我妈说那样杀菌……可系统说溏心蛋高级,能卖高价……”
陆远蹲下来,把那盘番茄炒蛋推到他面前:“现在,重新学吃饭。”
“滴滴滴——”
控制室内,小芸的电脑弹出提示:“公共网络上传通道已打通,剩余空间:100%。”她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屏幕蓝光映着她发红的眼尾。
窗外传来隐约的喧哗,是白案七刀们的哭声、笑声,混着锅铲碰撞的脆响。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点击鼠标。
“爸爸,”她对着麦克风轻声说,“这次,我们不校对参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