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豁口的白刃战如同退潮般结束，留下的是更加浓稠的血腥和死寂。短暂的胜利代价高昂：李石头大腿被刺刀贯穿，血流如注，陷入半昏迷；孙大炮和几名老兵身上也添了新的刀伤；新补充的士兵在白刃战中伤亡殆尽。整个鹰嘴岩阵地，林锋手中还能站立的士兵，已不足四十人，个个带伤，弹药更是所剩无几。猴子手臂的伤口彻底崩裂，连拉枪栓都困难，只能靠赵小栓帮忙装填子弹。阵地上弥漫着绝望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苏婉跪在李石头身边，用尽最后的急救包药品和纱布，才勉强止住他大腿动脉喷涌的鲜血。看着纱布下依旧不断渗出的血水，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她转向林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林连长，止血粉和磺胺都用光了！石头的伤太重，必须尽快后送！还有铁头、大炮他们…伤口都在恶化，没有药品，感染会要了他们的命！”
林锋靠在一块滚烫的弹片上，左臂的伤口因失血和剧痛而麻木地抽搐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看向山下，日军暂时停止了大规模的冲锋，但并未退去。篝火在远处燃烧，人影绰绰，显然是在重新集结兵力，准备下一次更致命的进攻。夜幕正缓缓降临，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即将笼罩这片血腥的山头。夜战，对防守方更为不利，尤其是他们这样一支疲惫不堪、缺医少药的残兵。
“后送？”林锋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山下全是鬼子…冲不出去。”他看着苏婉沾满血污却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眼中对生命的坚持，心头如同压着铅块。他何尝不想把伤员送下去？但他没有选择。
“没有药…那就用命扛！”林锋强迫自己站起身，眼神扫过阵地上疲惫不堪、眼神茫然的士兵，“天快黑了！鬼子最喜欢晚上摸上来！都给我打起精神！不想死，就动起来！”
他强忍着眩晕和左臂的剧痛，开始布置夜间防御。命令士兵将所有能找到的、稍微干燥些的破布、衣服碎片，缠在树枝上，浸染最后一点缴获的煤油，做成简易的火把备用。又让赵小栓带着还能动的队员，在阵地前沿所有可能的攀爬点、豁口处，用能找到的最后几枚手榴弹和日军遗落的香瓜雷，布设新的诡雷和绊发陷阱。同时，他让士兵们将阵亡战友的军帽摘下，用树枝支撑着，稀疏地插在阵地边缘的残破工事上，远远望去，如同还有人在警戒。
“连长…这…能行吗？”一个嘴唇干裂的新兵看着那些帽子，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鬼子…鬼子晚上能看见…”
“闭嘴！按连长说的做！”孙大炮捂着肋下的刀伤，恶狠狠地瞪了那新兵一眼。他虽然对林锋的新奇打法仍有疑虑，但白天的战斗，尤其是林锋那如同鬼魅般的白刃格杀，已经让他彻底服气。此刻，他选择无条件执行。
布置完这些，林锋的目光落在了白天缴获的那几支日军信号枪和几发信号弹上。这是从被击毙的日军军官或斥候身上搜出来的。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因剧痛和疲惫而几乎停滞的大脑中逐渐成型——心理战！
“猴子，”林锋走到趴在狙击位上、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的猴子身边，将一支信号枪和两发红色信号弹塞到他手里，“找个视野好、够隐蔽的地方藏好！看到我打信号，立刻向鬼子人堆里打一发红的！间隔…十秒左右，再打第二发！打完立刻转移位置！”
猴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锋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咬牙点头：“明白！连长！”他艰难地收起自己的狙击枪，抓起信号枪，在赵小栓的搀扶下，向阵地后方一处视野开阔的断崖爬去。
“赵小栓，”林锋又叫住他，“你带两个人，去右翼石缝那边，等信号弹打出去，鬼子混乱的时候，用你们能找到的破锣烂铁，给我使劲敲！越大声越好！喊几句日本话…就说‘侧翼被突破’、‘支那军主力来了’！喊完就跑！别管像不像！”
赵小栓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紧张和兴奋：“明白！喊话…我…我试试！”他记得林锋平时教过几句简单的日语。
夜色，终于如同浓墨般彻底笼罩了鹰嘴岩。寒风呼啸，吹散了部分硝烟，却带来了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死寂。山下日军篝火的光点清晰可见，隐隐传来人声和金属碰撞声。阵地上的士兵们蜷缩在冰冷的掩体里，裹紧破烂的军服，抱着冰冷的枪，眼睛死死盯着山下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恐惧在无声中蔓延。左臂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冰冷感不断侵蚀着林锋的意志，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捕捉着山下任何细微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夜时分，山下终于有了异动！轻微的、密集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日语口令声从黑暗中传来！日军果然趁着夜色，组织了精锐的夜袭队，正悄无声息地向阵地摸来！他们显然吸取了白天的教训，行动更加谨慎隐蔽。
林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轻轻拿起身边另一支缴获的日军信号枪，装填上一发绿色信号弹。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日军逼近的声音。当那细微的脚步声和摩擦声清晰到几乎就在阵地前沿诡雷区边缘时！
就是现在！
林锋猛地抬起信号枪，对着山下日军主力集结的大致方向，扣动了扳机！
咻——啪！
一道惨绿色的光焰划破漆黑的夜空，在日军后方上空猛然炸开！诡异的绿光瞬间照亮了下方影影绰绰的日军身影！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自己后方的绿色信号弹，让山下正在准备接应夜袭队的日军主力瞬间一片哗然！绿色信号弹在日军通讯中往往代表“情况有变”、“撤退”或“遭遇袭击”！
“怎么回事？”
“哪里打来的信号弹？”
“是夜袭队遇到麻烦了？”
“还是支那军绕到后面了？！”
混乱的日语惊呼声从山下传来！
几乎就在绿色信号弹炸开的同一瞬间！
咻——啪！
一发耀眼的红色信号弹，带着尖锐的啸音，精准无比地从鹰嘴岩阵地后方（猴子所在位置）射出，狠狠地砸在刚刚被绿光照亮、正处于惊疑混乱中的日军主力人群边缘，轰然炸开！刺目的红光瞬间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八嘎！敌袭！”
“炮击？！”
“在那边！”
红光映照下，日军士兵惊慌失措的身影暴露无遗！许多人下意识地卧倒寻找掩体，队伍瞬间大乱！
紧接着！
咻——啪！
间隔不到十秒！第二发红色信号弹再次从另一个略微偏移的角度（猴子按计划转移后发射）呼啸而至，在日军人群更密集处炸开！红光刺眼！
“又来了！”
“是支那军！他们有大炮？！”（信号弹的呼啸和爆炸声在夜间极易被误判）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日军主力中蔓延！他们根本搞不清袭击来自何方，有多少人！红色信号弹的连续打击，配合之前诡异的绿色信号弹，彻底扰乱了他们的判断！
与此同时！
“铛！铛！铛！！”
“杀せ！侧面突破された！主力が来た！”（日语：杀啊！侧翼被突破了！主力来了！）
右翼石缝方向，赵小栓和两个队员用铁皮桶、破钢盔拼命敲打，并扯着嗓子用生硬的日语嘶吼着！虽然发音怪异，但在夜间的混乱和恐慌中，效果拔群！
“侧翼！支那军在侧翼！”
“主力！支那主力上来了！”
正在悄悄攀爬、准备突袭阵地的日军夜袭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后方混乱和“侧翼突破”的喊杀声惊呆了！他们的行动瞬间迟滞，甚至产生了退缩的念头！进攻的节奏完全被打乱！
“好机会！”林锋眼中寒光一闪，强忍着左臂剧痛，嘶声下令：“孙大炮！带几个人！用手榴弹！给我狠狠砸正在爬坡的夜袭队！别让他们缓过神！”
孙大炮早就憋着一股火，闻言立刻带着几个还有力气的老兵，抓起最后几枚手榴弹，冲到阵地边缘，对着下方隐约可见、因混乱而停滞的日军黑影，奋力将手榴弹投掷下去！
轰！轰！轰！
爆炸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惨叫声传来！日军的夜袭队彻底暴露，遭到了迎头痛击！
“机枪！所有机枪！对着山下鬼子人堆！给我扫射！不用省子弹！”林锋继续下令。他知道这是制造恐慌的最佳时机！
阵地上残存的几挺机枪立刻对着山下被红色信号弹余光照亮、依旧混乱不堪的日军主力方向，疯狂地倾泻着最后的子弹！子弹如同火鞭般扫过黑暗，虽然距离远命中率极低，但那密集的枪声在恐慌的日军耳中，却如同千军万马在进攻！
山下日军指挥官彻底懵了！后方诡异的信号弹（绿色撤退？红色袭击？），侧翼传来的喊杀声和“主力突破”，正面阵地突然爆发的猛烈火力…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他无法理解的致命陷阱！他无法判断哪里是主攻，哪里是佯攻，更担心自己后方真的被中国军队穿插了！
“撤退！暂时撤退！稳住阵脚！查明情况！”日军指挥官在巨大的压力和混乱中，终于下达了保守的命令。
山下日军的篝火开始快速向后移动，嘈杂的日语口令声带着慌乱。夜袭队也如同潮水般狼狈地退了下去，丢下了几具尸体。鹰嘴岩阵地前，暂时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风的呜咽和信号弹燃烧后残留的刺鼻气味。
阵地上，“狼牙”连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惨烈的白刃战，没有巨大的伤亡，仅仅靠几发信号弹、几声乱敲的破锣和几句蹩脚的日语，竟然把凶悍的日军夜袭队吓退了？
“成…成功了？”赵小栓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
孙大炮看着山下退去的火光，再看看靠在岩石上、脸色因失血而惨白、左臂伤口纱布被暗红色血液浸透却依旧眼神锐利的林锋，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竖起了大拇指：“连长…你这脑子…真他娘的邪门！服了！”
林锋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左臂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靠着岩石缓缓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智取虽成，但代价是他的体力已近极限。他看着身边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兵，看着昏迷不醒的李石头，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二十四小时，才过去不到一半。更残酷的黎明，还在后面。
就在鹰嘴岩阵地在林锋的智计下获得短暂喘息之时，山下日军后方指挥所附近，一个隐蔽的观察点上，一副望远镜的镜片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军统特派员张孝安放下望远镜，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玩味。他全程目睹了鹰嘴岩阵地上那场“诡异”的夜间攻防战。那精准的信号弹运用，那制造混乱的声光配合，那对日军心理的精准把握…这绝非普通军官能做到！这更像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心理战和欺骗战术！远超这个时代国军将领的认知范畴！
“林锋…‘狼牙’…”张孝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低声自语，“你身上藏着的秘密，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绝不是‘战场经验’能解释的…看来，老周的报告，并非空穴来风。”他转身，对身后如同影子般的副官低声道：“立刻给站里发报：目标林锋，在鹰嘴岩指挥防御，展现出异常的心理战术能力，疑似掌握特殊情报战法。其左臂伤势在激战中多次崩裂出血，状态异常。建议…提升观察等级，列入一级关注对象。必要时，可采取‘接触’措施。”
“是！”副官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张孝安的目光再次投向鹰嘴岩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剪影，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