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冰冷的裹尸布，死死缠绕着山坳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炮弹发射后残留的、刺鼻呛人的硝烟和硫磺气息；重型枪械长时间射击散发的、滚烫的机油味；还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属于人类的汗味、皮革味和…血腥味？这些气味混杂在湘西山林特有的、饱含水汽的阴冷湿气中，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冰冷的刀片。
绝对的死寂被打破。不再是远处沉闷的炮声主宰，而是近在咫尺的、如同死亡心跳般的清晰声响！
“咔哒…哗啦…”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器械碰撞声！是沉重的炮闩被拉开时，金属部件摩擦咬合的声响！
紧接着，是炮弹滑入炮膛时，沉重的金属弹体与炮膛内壁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最后，是炮闩被猛地关闭时，那一声沉闷而充满力量感的撞击——“哐当！”
声音的来源！就在前方不足五十米处！被山坳反斜面的巨大岩石和浓密的、被炮火熏黑的灌木丛完美遮蔽着！但在这片被刻意营造的寂静中，这些细微的声响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被林锋那超越常人的感知死死锁定！
林锋的身体伏在冰冷潮湿、散发着浓烈腐叶霉味的泥地上，如同与黑暗和大地彻底融为一体。他屏住呼吸，胸膛的起伏微弱到近乎消失。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灼痛着干裂的喉咙和受创的肺腑，但他强迫自己将所有意识沉入那双战场雷达！屏蔽掉身体内部左臂伤口处那愈发狂暴的搏动和剧痛！屏蔽掉右肋下和大腿传来的撕裂般痛楚！
听！
滤掉风声！滤掉远处隐约的炮声！滤掉自己疯狂的心跳！
抓住…那死亡的节奏！
三门！三角形布置！就在那片岩石和灌木丛的反斜面后！还有…弹药堆积点！帆布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守卫在炮位附近、如同雕塑般沉默、但散发着冰冷杀气的…人影！至少三个！呼吸声短促而压抑！
目标！核心！就在眼前！
林锋猛地抬起沾满冰冷泥污的右手！朝着左前方那片被巨大岩石和浓密灌木遮蔽的死亡区域，极其缓慢而精准地伸出三根手指！随即，手腕猛地翻转，做了一个极其凶狠的“割喉”手势！
无声的命令！冰冷！决绝！
紧跟在林锋身后、如同磐石般蛰伏在黑暗中的李石头、老鹞、猴子三人，瞬间接收到了这无声的死亡指令！三双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和凶狠光芒的眼睛，如同被点燃的狼眸，瞬间爆发出冰冷的杀意！他们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调整着身体的角度和武器的指向！老鹞的花机关枪口悄然抬起，猴子手中集束手榴弹的木柄被攥得咯咯作响，李石头仅剩的左手紧握刺刀，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攻击即将发起的瞬间！
林锋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
不对！
还有声音！
一个更加轻微、更加隐蔽、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节奏的…机械运转声？！不是九二步炮那种粗犷的金属摩擦！而是更加精密、更加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小功率电台或者…测距仪的运作？！
声音的来源！不在炮阵核心！而是在炮阵右后方稍远一点的位置！被一块孤立的、布满苔藓的巨石和几丛茂密的、尚未被炮火波及的蕨类植物遮蔽着！
指挥所！或者…观察哨？！
林锋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如果忽略了这个点，一旦交火，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炮阵区域，精准引导炮火或者呼叫支援！他们这支深入虎穴的小队，将瞬间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他猛地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李石头那双同样闪烁着惊疑光芒的鹰隼之眼！他用沾满泥污的手指，极其快速而隐蔽地指向右后方那片孤石和蕨丛！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做出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无声地传达着警告——那里！有隐藏的威胁！致命的陷阱！
李石头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没有任何犹豫，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他那如同磐石般沉稳的身体微微侧倾，用眼神和极其细微的手势，无声地将这个新的威胁位置传递给了旁边的老鹞和猴子！
计划瞬间调整！攻击目标增加！风险陡增！
林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再次扫过整个炮阵区域。三门九二步炮呈三角形布置在反斜面，炮口隐隐指向侦察排营地方向。几名日军炮兵正沉默而高效地忙碌着，动作麻利，显然训练有素。弹药堆积点就在炮位旁边，盖着帆布。而那个隐藏的指挥\/观察点，如同毒蛇的复眼，隐藏在右后方的阴影里。
必须同时拔掉！否则后患无穷！
林锋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三门九二步炮中，位置最靠前、一个身材矮壮、正挥舞着手臂、似乎在低声下达装填指令的日军军官身上！那人腰挎指挥刀，动作干练，显然是炮阵的核心指挥者！还有…右后方孤石蕨丛阴影里，那个隐约可见的、戴着耳机、对着某种仪器俯身的侧影！那是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和耳朵！
斩首！必须第一时间斩首！瘫痪指挥！
林锋的目光再次投向李石头！眼神中充满了无声的指令——拔掉暗哨！清除威胁！掩护我！
随即，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老鹞手中的花机关，又扫过猴子紧握的集束手榴弹！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边冰冷的泥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支被爆炸气浪掀飞、半掩在腐叶中的长枪！
不是中正式！也不是花机关！枪身细长，枪托线条流畅，最关键的…枪管上方，赫然安装着一个在昏沉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幽光的…2.5倍光学瞄准镜！
九七式狙击步枪！日军特工队的标配！在刚才的炮击中，不知哪个倒霉的鬼子丢下的！此刻，如同命运的安排，静静地躺在林锋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是它了！
林锋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任何犹豫！他极其缓慢地、如同毒蛇般无声地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触碰到狙击步枪那同样冰冷的金属枪身！一股奇异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熟悉感瞬间涌遍全身！属于“狼牙”的狙击本能如同沉睡的凶兽，在剧痛的牢笼中彻底苏醒！
他小心翼翼地、无声地将狙击步枪从腐叶中抽出。枪身沾满了冰冷的泥污，但机件完好，瞄准镜镜片虽然有些模糊，但基本无损。他动作极其轻微地拉动枪栓，确认枪膛空置。随即，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极其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姿态，将冰冷的枪托稳稳地抵在右肩窝（避开左臂恐怖的伤口）！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那带着十字分划的、有些模糊的2.5倍瞄准镜，死死锁定了目标区域！
视野瞬间被拉近！放大！
瞄准镜的视野有些模糊，十字线微微晃动。他强迫自己稳定呼吸，用尽全身意志力对抗着身体内部左臂伤口那如同地火喷发般的狂暴搏动和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砸在伤口上，视野也随之晃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但他不能失败！这是唯一的机会！
目标一：炮阵核心！那个挥舞手臂的矮壮日军军官！距离约四十米！在昏暗光线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带着钢盔的侧影和挥舞的手臂。
目标二：右后方孤石蕨丛！那个戴着耳机俯身的侧影！距离更远，约六十米！在浓密的蕨类阴影和岩石的遮蔽下，几乎只是一个更深的色块！
屏息！凝神！将所有的痛苦、杂念、身体的异常躁动…全部压下！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本能…凝聚在冰冷的十字分划线上！
时间仿佛凝固！远处的炮声如同背景鼓点！炮阵核心的金属碰撞声清晰可闻！右后方孤石阴影里那低沉的仪器嗡鸣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李石头如同融入黑暗的壁虎，紧贴着岩石边缘，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锋的动作和那两个致命目标！老鹞和猴子也屏住呼吸，手指搭在扳机和手榴弹拉环上，蓄势待发！
就是现在！
林锋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燃烧的火焰瞬间凝聚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扳机！他的手指，沾满泥污却异常稳定，轻轻搭在了九七式狙击步枪那冰冷光滑的扳机上！
屏息！心跳在刹那间仿佛停止！
第一击！
目标一！炮阵核心！矮壮军官！
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那个模糊侧影的头部！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林锋的食指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沉稳而坚定地…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短促、带着独特金属质感的枪声，如同死神的丧钟，猛地撕裂了山坳深处的死寂！枪口喷出短暂的火焰，在浓稠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刺眼！
子弹呼啸而出！在2.5倍瞄准镜的视野中，林锋清晰地看到！那个挥舞手臂的矮壮日军军官，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头上那顶涂着黄星的钢盔猛地向侧面一歪！钢盔侧面瞬间爆开一团混合着暗红和白色的、令人心悸的雾状物！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一声不吭地向后重重栽倒！手中的小指挥旗无力地掉落在地！
精准爆头！一击毙命！
“敌袭——！” 炮阵瞬间炸开了锅！幸存的日军炮兵发出惊恐到极致的日语嘶吼！短暂的死寂被彻底打破！有人慌乱地扑向炮位试图操作！有人则本能地抓起身边的步枪！
几乎就在林锋枪响、日军军官钢盔爆裂的同一瞬间！
李石头动了！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他魁梧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岩石后猛地蹿出！目标直指右后方那片孤石和蕨丛！左手反握的刺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死亡弧线！他根本不需要看清目标的具体位置！凭借林锋无声的指引和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他如同最致命的毒蛇，直扑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指挥\/观察点！
“纳尼？！” 孤石蕨丛阴影里传来一声带着巨大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日语惊呼！那个戴着耳机的身影猛地抬起头！但迎接他的，是李石头那如同雷霆般迅猛突进的身影和一道撕裂黑暗的致命寒光！
“噗嗤！”
刺刀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那人的颈侧！锋利的刀刃瞬间切断了气管和动脉！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便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耳机摔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指挥节点！拔除！
“杀——！！！”
几乎在李石头刺刀捅入目标脖颈的同时！老鹞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响起！他手中的花机关爆发出愤怒的咆哮！“哒哒哒哒——！” 灼热的子弹如同泼水般，朝着陷入短暂混乱的炮阵核心疯狂扫射过去！瞬间将两个试图扑向炮位的日军炮兵扫倒在地！
猴子也如同灵巧的猿猴般猛地跃起！他手中的集束手榴弹早已拔掉了保险销！引火绳在夜风中拉出火星！他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炮阵核心、特别是弹药堆积点的方向，狠狠地将那捆代表着毁灭的“铁西瓜”投掷了过去！
“轰隆——！！！”
一声比刚才狙击枪响更加猛烈、更加沉闷的爆炸声猛地炸响！巨大的火球瞬间吞噬了炮阵核心区域！破碎的炮管零件、扭曲的金属、断裂的肢体…如同天女散花般被高高抛起！浓密的黑烟翻滚着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夹杂着致命的碎片横扫开来！
“啊——！”
“炮！我们的炮！”
“指挥官死了！观察员也…”
日军惊恐绝望的惨叫声瞬间被更猛烈的爆炸和火焰吞没！
混乱！巨大的混乱！
林锋在开完第一枪后，根本没有时间去看结果！身体内部的剧痛和那诡异的搏动感在巨大的精神消耗后如同海啸般汹涌反扑！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狙击步枪的枪口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再次飞快地移动、搜索！
补枪！清除威胁！
一个被爆炸气浪掀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日军炮兵出现在瞄准镜的十字线中！
屏息！凝神！无视身体的抗议！
“砰——！”
又是一声清脆的死亡宣告！那日军士兵的钢盔上再次爆开一团血雾！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
“漂亮！” 旁边传来老鹞带着巨大兴奋和敬畏的嘶吼！他手中的花机关继续喷吐着火舌，压制着残余的、试图负隅顽抗的零星日军！
“炸药！还有炸药！炸干净！” 李石头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响起，充满了冰冷的杀意！他已经解决了那个指挥点，正如同猛虎般扑向炮阵核心的残骸！
猴子毫不犹豫，再次抓起一枚集束手榴弹！拉开引信！朝着另一门相对完好的九二步炮和旁边堆放的炮弹狠狠甩去！
“轰隆——！！！”
更加猛烈的爆炸再次响起！殉爆的炮弹如同节日的烟花，在黑暗的山坳中此起彼伏地炸开！将整个炮阵彻底化为一片燃烧的钢铁废墟和人间炼狱！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巨大的爆炸声浪如同狂潮，彻底淹没了日军的抵抗和惨叫！
猎杀！完成！
林锋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精神消耗和身体内部的狂暴痛苦瞬间将他吞噬！手中的狙击步枪无力地滑落在地！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冰冷潮湿的腐叶层上！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彻底淹没！只有左臂伤口深处，那微弱而坚韧的搏动，如同不灭的鬼火，在燃烧的炼狱背景中，依旧无声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