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铁厂紧闭的大门外,黑压压地聚集了数百名工人。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工装,脸上刻着生活重压下的疲惫,但眼睛里却燃烧着焦虑和愤怒的火焰。队伍前面,几个年纪稍长、看起来像是老师傅和工头模样的人,正情绪激动地与把守厂门的士兵交涉。
“老总!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厂子停了这么多天,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是啊!我们就想看看机器,看看还能不能开工!我们不要工钱,先干起来再说!”
“那些接收的老爷们只管抢东西,根本不管我们死活!厂子要是被他们拆了卖了,我们这么多号人可怎么活啊!”
士兵们紧张地持枪拦着,带队的排长一脸为难,只能反复高声喊着:“退后!都退后!上面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再冲击厂门,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场面越来越混乱,后面的人群开始往前涌,口号声也响了起来:
“我们要复工!”
“保卫工厂!反对拆卖!”
“严惩汉奸,工人当家!”
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穿梭在人群边缘,努力地想将工人们的诉求组织得更有条理,但愤怒的情绪如同干柴,一点就着,很难完全控制。
林锋带着水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是接到报告,说有大批工人聚集,可能爆发冲突,才立刻从驻地赶来的。
“怎么回事?”林锋分开士兵,走到最前面,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工人和紧张不已的士兵。
那排长见到林锋,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报告:“林连长,您可来了!工人们非要进厂,怎么说都不听,眼看就要冲门了!”
一个领头的老师傅认出了林锋是前几天在车间里关心机器的军官,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挤上前急切地说:“长官!您是明白人!您那天还问机器来着!您给评评理,这厂子是我们一锤一铆干出来的,现在鬼子跑了,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凭什么让那些啥都不懂的老爷们胡搞?”
“对!凭什么!”
“让我们进去!”
工人们跟着呐喊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士兵们的枪口不由自主地又抬高了几分。
水生和几个老兵立刻护在林锋身前,手按在了枪套上,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林锋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双方都冷静。他没有像其他军官那样厉声呵斥,而是看着那位老师傅,声音沉稳地问道:“老师傅,你们聚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我们就想开工!就想有口饭吃!”老师傅拍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哽咽,“长官,厂子里那些机器,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糟蹋了!那些接收大员,眼里只有钱,他们根本不懂!他们只想把机器拆了当废铁卖,或者把厂子倒手卖给洋人!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这么多年的手艺怎么办?”
他的话引起了工人们强烈的共鸣,悲愤的情绪更加高涨。
林锋沉默了片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工人们话语中的绝望和力量,这与他内心深处保护工业根基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他现在的身份是“维持秩序”的国军军官,他不能公开表态支持。
他转过身,对那名紧张得满头大汗的排长命令道:“把枪都放下!谁让你们对着老百姓举枪的?”
士兵们愣了一下,迟疑着将枪口放低。
工人们见状,骚动也稍微平息了一些,都看着林锋,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长官要做什么。
林锋重新面向工人,朗声说道:“各位工友兄弟!你们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想干活,想吃饭,天经地义!这厂子里的机器,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产业,谁也不想它毁了!”
他先肯定了工人的诉求,稳住了他们的情绪,话锋随即一转:“但是!现在接收工作还没完成,厂里的资产还没有彻底清点清楚!万一现在放大家进去,少了什么东西,坏了什么机器,到时候责任算谁的?是算在你们头上,还是算在我头上?”
工人们安静下来,听着他的话。
“我林锋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两件事!”林锋的声音斩钉截铁,“第一,我会立刻向上峰反映大家的诉求,力争尽快完成清点,早日恢复生产!第二,在我负责期间,绝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拆解、变卖厂里的一台机器!所有设备,都必须登记在册,妥善保管!”
他的承诺清晰而有力,尤其是第二点,直接戳中了工人们最大的担忧。
“长官,你说的是真的?”老师傅将信将疑。
“军中无戏言!”林锋目光坦荡,“但如果大家现在冲击厂门,那就是聚众闹事,就是给我,也是给大家自己惹麻烦!到时候上面派兵来弹压,吃亏的是谁?”
他软硬兼施,既给出了希望,也点明了后果。
工人们交头接耳,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那几个学生还想说什么,但被老师傅用眼神制止了。他们看得出来,这位林连长和之前那些官员不太一样。
“大家先散了吧!相信我,给我几天时间!”林锋最后说道,“堵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那些想捣鬼的人有借口!”
老师傅看了看林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工友,最终点了点头,高声道:“好!长官,我们信你一次!弟兄们,先散了!等长官的消息!”
工人们虽然仍面带忧色,但最终还是缓缓散去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暂时被化解。
看着工人散去,水生松了口气,低声道:“连长,还是您有办法。”
林锋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他望着工人们沉重的背影,对那名排长冷冷道:“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包括那些接收大员——不得擅自搬运厂内大型设备!违令者,先扣下来再说!”
他知道,暂时的安抚只是权宜之计。根源上的腐败和掠夺不停止,工人们的愤怒迟早会再次爆发,下一次,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平息了。而他刚才的承诺,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压力,前所未有地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