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魏杰的分析,其实在夜猫拿到电话号码之后,州公安局就已经通过相关手段查出了关联的嫌疑人,第一时间就摸清楚了李度是抢劫团伙人员主心骨的情况。
我猜,拿到这个名单之后,褚刚烈和周加卿就犯愁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清楚了李度和周权符副厅长之间的关系,因此愁得不行。无奈之下,他们采用“以烂相逼”“放狗咬狗”两个大招,来应对当前的困局。
“以烂相逼”就是将分析到的信息上报给省厅,摆明了给省厅说,人我们是研判出来了,此人跟周权符副厅长一奶同胞。而且我们也要把这伙人逼出南东去,接下来请总队自己作主,南东公安是喝不了这碗烫嘴的汤了。
“放狗咬狗”就是第一次围捕(其实就是一次进攻性侦查)的行动中,所有的服务区的警力都按兵不动,打算在最后一站也就是麻河站出手拦截。因为麻河这里屯的是邛山公安,特别是带队的副局长元亮,既是忠福书记的眼中钉、又是云天副厅长的心头肉。
要是李度从我这里走脱了,忠福书记就有理由收拾我;要是我真的拿下了李度他们,还有云天副厅长照拂我。总之,只要我沾上了这个事情,要么就死得惨惨的、要么就请高层领导出来背书。
我不得不说,周加卿的这一招,还真的用意恶毒。我根本想不到,自己还在兢兢业业、起早贪黑蹲守嫌疑人的路上,就被人给算计到了每一个环节。之后虽然说杨琦的莽撞行动,给我挡了一道,但是终究还是躲不过,刑侦总队将烫手山芋交给了南东,南东又甩给了邛山和台河。
就是不放过我。
“周权符副厅长不可能徇私枉法嘛。”听了魏杰分析的这些情况,我顿时就有点头皮发麻。但是心中还存着希翼,坚信我党的高级干部信仰是坚定的、品质是过硬的,绝不会做出亲自下场捞犯罪嫌疑人这种违背原则、有违党纪国法的事情。
“哎……”听了我的问题之后,魏杰在那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周权符这位领导确实素质相当过硬,作风非常老派,但是搞法制的同志嘛,那就非常较真了,用山南话来形容是很“古”,也就是一根筋的意思。
周权符可能不会出手捞人,但是一定会出手核查办案细节。
也就是说,周权符副厅长会拿着个放大镜,审查案件办理的每一个细节,我们办案这边只要稍有不注意,搞不好就立即被打上“执法不规范”的标签。
搞过公安工作的同志知道,我们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牺牲,就怕有人拿着条条框框来给你上一身的紧箍咒。
所谓的规范执法,有的时候能整死人。
这样给大家举个事例吧,有一次执法规范化建设的会议上,周权符副厅长就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公安干警要抓嫌疑人,一定先拿出证件、亮明身份、讲清政策,才能实施抓捕。
“站住,我是警察,现在正对你进行抓捕,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供证,当然,你也有权保持沉默……”
尼玛,山南公安何时变成了香港警察,忘记了“撵山狗”张启明是怎么逃脱的吗?
想起这些,我就头大。
“也不要畏畏缩缩的。”见我有畏难情绪,魏杰顿时就不开心了。他骂咧咧地说,既然选择了公安职业,那就得有要应对各路人马的准备,也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和手腕。魏杰强调,在哪个地方都是一样,办案简单、说情的难对付,结果取决于办案人员的政治素质、道德品质,以及对公安事业的信仰。
事情在己不由人!
“不要把领导想得那么下作,更不要忘记自己的理想信念。”魏杰骂咧咧地说,人民公安为人民,元亮你龟儿子要是连这件事情都不敢办、办不好,那就早点脱下身上的那身警服,到司法局当调解员和稀泥去。
说完,他挂了电话。
尼玛,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不就是咨询一下情况,避免跟杨琦那个莽子一样撞得满头包吗?
这就挨了一通批评?
刚刚挂掉电话,胸中的怒火还没有散去,另外一个归属地显示为云阳市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来电的人自称是厅法制局的魏兵,是周权符副厅长的联络员。魏兵说,权符副厅长已经得知了李度违法被捕的事情,所以指示要求南东公安务必秉公执法,严格规范文明执法办理案件,决不能因为其他原因徇私枉法,做出违背法律、有违公平正义的行为。
魏兵同志还交待,在公正执法的同时,文明也要注意人性化执法,比如李度的妻子不仅可能不知情,还处于孕期中,希望你们予以考虑。
挂了电话,我就跟喝了杯三十年的山南土酒一样,想了又想、品了又品,仔细琢磨其话语中的味道。
按照常理,接到这种电话,我们办案人员是听得懂的。魏兵的话要反过来听:你们办的这个嫌疑人,是领导的奶弟,现在领导关注了,请你们高抬贵手,能不追究的就不要再查证,已经查证的用最轻的标准来处理,至于那个还有身孕的妇女就不要查了,她啥都不知道,就算参与其中也要按不知情来处理。
要换在被魏杰收拾前,我估摸还会多少迁就魏兵的思路。但是刚刚被魏处长教育,我肯定就不会这样想了。
实话说,当时我的心里有两重想法。一是魏杰既然让我“心中有正义”,我猜这大概率不是他的意思,或许说代表某些人的意思。魏杰对我有提携之恩,亦师亦友,何况他说的又合法合理,我得照着办。另外一方面就是我想起了我爹对我说的话,人要活得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千万不要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最后和我弟弟他们那个系列产生交集。
想起这些,我就拿定了主意,决定要好好审一回。
人一通透,就无所畏惧,再次和杨家衡、杨琦他们碰面的时候,我就看见他们两个垂头丧气、畏畏缩缩的,估摸这一会也是得到了消息,了解了李度的成长经历,害怕直接面对周权符副厅长。
他们两个一直问我: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法办。”我没好气地跟杨琦说,李度两口子我们来审吧,你们就审那俩小虾米。
我对台河同行鄙夷得很,这丫之前不是虎得很吗,咋一遇到权贵就熊了?
有的人啊,腰被权和欲压弯了,就再也支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