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靠在船舷边，左臂内侧的皮肤下隐隐有血丝游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经脉。他没吭声，但指尖掐进掌心的力度，让站在三步外的楚寒都忍不住皱了眉。
“你再这么憋着，待会儿不是蛊先死，就是你自己先裂开。”楚寒晃了晃手里那半块天穹剑令残片，它正泛着不规则的红光，像块烧热的铁片。
苏清绾从舱内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先喝一口。”她把碗递过去，目光扫过云逸尘袖口渗出的一线暗红，“蛊虫在加速。”
云逸尘接过碗，一饮而尽。药液入喉并不苦，反而有种冰泉滑过喉咙的凉意，可这凉意刚到胸口，就被一股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燥热顶了回去。
“它在适应。”慕容雪站在船尾，指尖一缕紫烟缓缓盘旋，“原本一天吸一次血，现在半个时辰就躁动一次。再这么下去，你还没到归墟岛，魂就剩半条了。”
“那也得走。”云逸尘把空碗递还，声音低得几乎被海风卷走，“它既然认我为主，就不会让我死在路上。”
话音刚落，他怀中的残片猛地一烫，整艘船的灵气瞬间紊乱，船底的符阵“咔”地炸开一道裂痕。
楚寒一个趔趄，差点撞上桅杆。“我靠！这破片是想把咱们沉海喂鱼？”
“不是它的问题。”苏清绾突然抬头，望向远处海面，“雾来了。”
灰白色的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速度快得不合常理。不到十息，视野已被彻底吞没。海浪声消失了，风也停了，整片海域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楚寒掏出罗盘，指针疯狂打转。“坏了，这不是普通的雾。海流在倒卷，灵气走向全反了，咱们被套进某种阵法里了。”
“谁布的？”慕容雪冷声问。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楚寒把残片贴在罗盘背面，红光与指针共振，映出一道扭曲的轨迹，“这雾有‘眼’，正往咱们这边挪。”
云逸尘站起身，一步跨到船头。他闭眼，神识如网撒出，刚探出三十丈，猛地睁眼，瞳孔一缩。
“前面有船。”
“哪？”楚寒顺着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瞧见。
“就在那。”云逸尘指向浓雾深处，“破帆，断桅，船身倾斜十五度，甲板上有七个人影，动作不协调。”
慕容雪眯眼：“你隔这么远还能看出倾斜角度？”
“不是看出的。”云逸尘盯着那片雾，“是它告诉我的。”
他拍了拍胸口，残片又开始发烫，热度顺着肋骨往上爬。
“它想让我过去。”
“你疯了？”苏清绾一把抓住他手腕，“你现在经脉都在渗血，过去就是送菜！”
“可它只对‘持令者’有反应。”楚寒忽然插嘴，“昨儿它在朱雀台认主，今儿又在这鬼雾里指路，摆明了有目的。咱们要是不过去，它指不定什么时候直接把你抽成人干。”
“那也不能他让干啥就干啥。”慕容雪冷笑，“林玄风都死了，难不成他还能从坟里爬出来下棋？”
“不一定非得是他。”云逸尘松开苏清绾的手，“但能操控这残片的，绝不止一个人。”
沉默在船上蔓延。
半晌，楚寒叹了口气：“行吧，我去。”
“你不行。”云逸尘摇头，“你没中蛊，残片不会对你起反应。它只带‘病号’。”
“所以你是非去不可？”苏清绾咬着唇。
“但我不是一个人去。”云逸尘看向她，“你跟着，万一出事，还能续命。”
慕容雪冷哼：“我留下布蛊，防有人偷袭。这鬼雾里，保不准还有别的船在盯着。”
楚寒拍拍腰间的断簪：“我在船上守着，有动静就放雷。你俩速战速决，别在里头谈恋爱。”
云逸尘没理他，跃身而起，踏雾而行。苏清绾紧随其后。
浓雾中，那艘破船渐渐显形。船身斑驳，漆皮脱落，甲板上七名海商僵直站立，双眼浑浊无光，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被谁强行扯出了笑容。
云逸尘落地，脚步未动，神识已扫过全船。
“被人控了。”他低声道，“经脉里有符线，连着后颈。”
“谁干的？”苏清绾问。
“不知道，但手法很老。”云逸尘走近一名海商，伸手按住他手腕。那人的脉搏极弱，却规律得诡异，像是被人用外力维持着心跳。
他指尖一震，一道真气探入对方体内，顺着经脉逆行而上，直逼后颈。
“咔。”
细微的断裂声响起，那海商浑身一抖，眼珠突然清明了一瞬。
“快……”他嘴唇微动，“别去蓬莱……”
云逸尘瞳孔一缩：“蓬莱？”
“祭典……海神……要童男童女……”海商声音断续，“我们……被逼的……船自己走……停不下来……”
“谁逼的？”云逸尘追问。
“天……上的……眼睛……”海商瞳孔开始扩散，“它说……献祭够了……就能活……”
话音未落，他七窍突然涌出黑血，身体直挺挺倒下。
云逸尘迅速退后，一把将苏清绾拉开。几乎同时，其余六名海商齐刷刷转头，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们，脚步僵硬地逼近。
“糟了。”苏清绾低声道，“他们被重新激活了。”
云逸尘抬手，掌心凝聚一道真气，正要出手，却见那六人走到船舷边，齐齐翻身跃入海中，连溅起的水花都一模一样。
“不是攻击。”他眯眼，“是灭口。”
“他们不想让人知道蓬莱的事。”苏清绾脸色发白，“可为什么偏偏让他说了出来？”
“因为蛊。”云逸尘按住胸口，“残片在共鸣。它想让我听见。”
他快步走向船舱，掀开舱门。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地板上刻着一行小字——
“月未染血，船已归途。”
字迹新鲜，像是刚刻上去的。
“这是警告，还是邀请？”苏清绾喃喃。
云逸尘没回答。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那行字，残片突然剧烈震动，烫得他差点缩手。
“它要我们去。”
“去哪？”苏清绾问。
“蓬莱。”云逸尘站起身，眼神冷峻，“那艘船不是偶然出现的。它是信使，也是路标。”
他转身走出船舱，苏清绾紧随其后。两人回到主船时，雾已开始变色，由灰白转为暗红，像是被血浸透。
楚寒站在船头，脸色难看：“你们再晚出来十息，我就要放雷了。这雾……不对劲。”
“我们得改航向。”云逸尘说。
“去哪？”
“蓬莱岛。”
“哈？”楚寒差点跳起来，“那不是传说里的仙岛吗？你怎么知道它真存在？”
“因为刚才那船上的字。”云逸尘从怀中取出残片，它表面浮现出一行细小的红字，与之前如出一辙——
“血月将至，渊门待启，持令者，归。”
“它又写了？”楚寒瞪眼。
“不是写。”慕容雪从船尾走来，脸色凝重，“是回应。有人在用同样的符文系统跟它对话。”
“谁？”
“不知道。”她盯着残片，“但能跨海传讯，手段不简单。”
“所以咱们现在是要去找一座可能不存在的岛，参加一场要献祭童男童女的祭典，就因为一块会发烫的破片和一个快死的海商说的话？”楚寒挠了挠头
“可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苏清绾轻声说，“云逸尘体内的蛊在恶化，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净心泉。”
“问题是谁保证净心泉真能解蛊？”楚寒冷笑，“万一这是个局呢？林玄风死了，但他的棋子还在动。这雾、这船、这字……全他妈是套路！”
“我知道是套路。”云逸尘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可我现在是病人，不是棋手。病人只能跟着病根走，直到找到解药。”
楚寒噎住，半晌才嘀咕：“你这话说得，跟欠了八百吊钱似的。”
“我没欠钱。”云逸尘望向浓雾深处，“我只欠一条命。”
慕容雪忽然抬手，指尖紫烟一闪而灭。“糟了。”
“怎么？”
“我布的预警蛊断了。”她眼神一寒，“就在刚才，有东西穿过了雾层，靠近了那艘破船。”
“什么东西？”苏清绾问。
“不知道，但速度极快，而且……”慕容雪顿了顿，“它带走了那具尸体。”
“谁会要一具死海商的尸体？”楚寒皱眉。
“知道秘密的人。”云逸尘缓缓道，“或者，不想让秘密传出去的人。”
船头陷入沉默。
良久，楚寒叹了口气：“行吧，既然都得去，那我就当一回‘送财童子’。不过丑话说前头——到了岛上，谁也别指望我当祭品。”
“你放心。”慕容雪冷冷道，“祭品轮不到你。”
“为啥？我这么帅一人都轮不着？”
“就因为你太能废话，神明嫌吵。”
“你——！”
云逸尘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低头看着怀中残片，那红字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细如发丝的光痕，指向东南方。
“它指路了。”他说。
“所以咱们真要顺着它走？”苏清绾问。
“不是顺着。”云逸尘将残片收回怀中，眼神冷峻，“是它在跟着我们走。”
他转身走向舵位，一把扳下航向杆。
船身轻震，缓缓调头。
浓雾中，那艘破船突然自燃，火光冲天，却无声无息，连海风都未掀起一丝波澜。
火焰中，船板上的刻字被烧得通红，最后浮现三个字——
“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