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和诸成在楼梯间门口发现一只银色镶钻耳环。
“凌晨一点半,除了我们仨,还有第四个人来过。”陈成捻起耳环冷笑。
“茶水间王姐?”诸成压低声音,“她跟刘副总……”
“王姐耳朵上挂的是金链子加大翡翠。”陈成目光如刀,“这是小鱼饵。”
保安室老张头打着哈欠调监控:“今晚?消防监控线路老化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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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小巧的银色耳环,静静地蛰伏在楼梯间安全门下方、靠近地面的阴影里。镶嵌的细小水钻,在昏暗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映照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极其刺眼的冷光,像黑夜坟头上突然显现的鬼火。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刚才刘鑫带来的庞大压力尚未散尽,新的寒意又顺着脊椎骨猛地往上窜。诸成只觉得头皮发麻,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那耳环是个活物,稍一发出声响就会被惊动。
陈成的动作比他惊悸的思维更快。
前一秒还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准备扑向楼梯间,下一秒,陈成整个人的姿态已经极其自然地完成了切换。他像是走路时鞋带松了,极其流畅地一矮身,屈膝蹲了下来。手指精准地探向鞋带的位置——但在距离鞋带还有几厘米的地方,他的指尖如同最灵巧的镊子,在阴影边缘飞快地一拈!
那只冰冷的、带着微弱金属光泽的耳环,瞬间消失在他的指间。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蹲下、抬手、拈取、收回,动作连贯毫无滞涩,甚至连他脸上那副专注于鞋带的专注表情都未曾改变半分。仿佛他真的只是弯腰系了一下鞋带,顺手拂开了地面的一点灰尘。
“走。”陈成的声音压得低沉而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甚至没有看诸成一眼,人已经像一道融入墙壁的影子,无声却又迅疾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绿色安全门,闪身没入了黑洞洞、弥漫着陈旧尘埃味的楼梯间。
诸成猛地回神,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冰凉一片。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跟了进去,厚重的安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档案室走廊那片如同坟场般令人窒息的惨白灯光。
楼梯间里,只有上方楼层透下来的微弱应急灯光,将盘旋向下的水泥台阶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块垒,如同怪物的肋骨。空气中混杂着尘土、隐约的尿臊味和铁锈的气息。
“成……成哥?”诸成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带着压抑的回响,干涩得厉害。他下意识地看向陈成那只攥紧的拳头,指缝间似乎还漏出一点银色的冷光。“那……那耳环……”
陈成没有立刻回答,脚步不停,沿着台阶快速向下。他的身影在晦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冷硬,像一块沉默移动的礁石。直到下了整整两层楼,确认周围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只剩下死寂,他才在转角平台的阴影里猛地停下脚步。
摊开手掌。
那枚小小的银色耳环,安静地躺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水钻的光芒在昏暗中幽幽闪烁,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讽意味的眼睛。
“凌晨一点半,”陈成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档案室那条走廊,除了我们两个活人,除了最后堵门的刘鑫,还有第四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诸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第四个人……”他艰难地重复着,脑子飞速运转,“谁?茶水间那个王姐?她今晚确实一直在茶水间磨蹭,而且……而且都说她跟刘副总……”
“王姐?”陈成打断了诸成的话,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像刀锋擦过冰面。他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枚耳环,凑到眼前,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那点水钻灼穿,“你见她戴过耳环吗?”
诸成一愣,努力回忆那个总是穿着花哨、嗓门尖利的中年女人:“戴……戴过吧?好像……好像是那种晃悠悠的金链子,下面吊个大翡翠佛……”
“对,”陈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察真相的锋利质感,“金子,大翡翠,恨不得把家当都挂耳朵上显摆。俗气,但值钱。你再看看这个。”他将耳环在诸成眼前晃了晃,银色的金属底托,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钻点缀,“淘宝九块九包邮的档次。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刮跑。”
他将耳环重新攥回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刺向楼梯间下方无边的黑暗深处:“这种廉价玩意儿,绝不是王姐那种巴不得在脸上写满‘我傍上了刘副总’的女人会戴的。太掉价,配不上她‘攀上高枝’的自我定位。这更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酷:“……更像是特意丢出来,让我们看到的‘小鱼饵’。有人想让我们顺着这点光,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引我们上钩?”诸成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这职场里的水比化粪池还深还臭,“那我们……”
“饵是假的,钓鱼的人是真的。”陈成的眼神在昏暗中如鹰隼般锐利,“耳环的主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向谁报告的。刘鑫能精准地掐着我们找到账本、被反锁的节点出现,靠的就是这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和耳朵!”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点微弱的银光彻底包裹在掌心,如同捏死一只烦人的飞虫,“现在,这条通风报信的鬼路子,就是我们喉咙上悬着的刀!”
他不再多言,转身,脚步更快地向楼下走去,目标明确——一层保安监控室。那里有今晚所有“眼睛”的记录。
凌晨两点十分。
大楼一层如同巨大的墓穴,死寂无声。只有保安监控室那扇磨砂玻璃门上方,还亮着一小块浑浊的白色灯光,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和刺眼。
陈成和诸成来到门前。厚重的磨砂玻璃挡住了视线,只能模糊地看到里面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
“笃笃笃。”陈成抬手,指关节在厚重的磨砂玻璃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门内立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是拖鞋摩擦地面的“踢踏”声,由远及近。门把手“咔哒”一声拧动,玻璃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一股浓重的廉价香烟味混合着隔夜泡面和汗渍的酸馊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诸成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缝隙里露出半张脸。正是监控室的值班保安老张头。他看上去六十多岁,稀疏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支棱着,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眼皮厚重地耷拉着,一副刚从梦中被强行拽醒的模样。浑浊的眼珠带着被惊醒的不满和茫然,看向门外的两人。
“谁啊?这么晚了……”老张头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尾音拖得长长的。
“张师傅,打扰了。”陈成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点歉意、又透着几分严肃的职场表情,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我是陈成。有点急事,想调一下今晚档案室和走廊的监控录像看看。”
“监控?”老张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费力地眨巴了两下,像是在艰难地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他抬起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用力揉了揉肿胀的眼皮,动作迟缓得像个即将罢工的机器人。几秒钟后,他似乎才终于把陈成的话消化掉,慢吞吞地摇着头,含混不清地嘟囔:“哦……陈经理啊……这个点查监控?档案室那边……咳……”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像破风箱在拉,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咳,不巧啊,真不巧。档案室走廊和楼梯间那几个探头,今晚上压根儿就没开!线路老化,滋滋冒火星子,太危险了!下午工程部就过来通知了,要检修!从……从傍晚六点开始,就掐断了!啥也录不着!”他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挥动着那只干枯的手,仿佛在驱赶无形的电火花,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快得如同幻觉。
线路老化?检修?掐断?偏偏是今晚六点开始?偏偏是档案室那条偏僻的走廊和楼梯间?
这他妈也太“凑巧”了吧!
诸成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从丹田直冲头顶,堵得他喉咙发甜。他盯着老张头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无辜”和“无奈”的老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刘鑫!除了刘鑫这条盘踞在公司权力网中央的毒蛇,谁还能把手伸得这么长、这么准?谁能让监控线路“恰到好处”地在关键时间点“老化”?谁能让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保安,在凌晨两点面对突然查监控的部门经理时,能如此“顺溜”地背出这早已准备好的剧本?
这不只是堵他们的路,这是赤裸裸地、嚣张地朝他们脸上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明摆着告诉他们:这地盘是我的,规矩是我定的,你们想查?门儿都没有!连窗户都给你焊死!
愤怒如同滚烫的铁水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理智烧穿。诸成的胸膛剧烈起伏,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眼底燃着一簇压抑不住的怒火,死死瞪着老张头那张仿佛刻着“我是老实人”的面具脸。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无声地按在了他的后腰上。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地、却带着某种警示意味地按了一下。
是陈成。
诸成猛地一凛,滚烫的怒火被这无声的提醒骤然浇灭了一半。他侧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陈成。
只见陈成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被激怒的迹象,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关切”的表情。他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线路老化?滋滋冒火星?张师傅,这可不是小事啊!消防安全重于泰山!这要是真着了火,烧起来那可不得了!你们没报修单吗?工程部谁来处理的?检修记录有没有?这种安全隐患,必须立刻上报!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工程部老李!”他语速不快,但言辞凿凿,句句钉在“安全”这个无可辩驳的大帽子上,显得极其认真负责。
老张头那副刚睡醒的懵懂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掠过一丝细微的慌乱,虽然被他厚重的眼皮极力掩盖着,但眼角的肌肉还是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他显然没料到陈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不仅没有纠缠监控,反而揪住了“安全隐患”这个看似更冠冕堂皇却也更难敷衍的点。
“呃……这个……”老张头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染着油渍的旧保安服下摆,“报修单……好像……好像打了……工程部谁来着?好像是……是小赵?对,小赵过来瞅了一眼……记录……记录应该在工程部那边吧?我这……我这也没留底……”他支支吾吾,言辞闪烁,前言不搭后语,刚才那份娴熟的“无辜”感瞬间裂开了缝隙。
陈成盯着他,没有再咄咄逼人地追问,只是那张脸上“关切”的表情更深了,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种忧虑的川字纹:“哦?这样啊……”他拖长了尾音,仿佛在消化这个不太令人满意的答案,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老张头那张极力掩饰慌乱的老脸上扫过,然后缓缓移开,落在监控室内那一排排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监控屏幕上。
其中一块屏幕上,正好显示着大楼一层空旷无人的入口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顶灯冷白的光。画面角落,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镜头,慢悠悠地推着清洁车,朝着员工通道的方向走去。那身影并不起眼,淹没在空旷大厅的背景下。
陈成的目光在那清洁工的背影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看似随意,但那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如同寒夜流星,转瞬即逝,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某个细节。
他随即收回目光,对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老张头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客套:“行,情况我了解了。张师傅辛苦,打扰你休息了。安全无小事,明天我再找工程部那边仔细核查一下报修流程。”他表现得如同一个被安全隐患困扰、急于解决问题的中层管理者。
“哎,好好,陈经理您费心……”老张头忙不迭地回应,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弓着,脸上挤出笑容,侧身让开了门缝,一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的架势。
陈成不再多言,转身,眼神示意了一下紧绷如弓弦的诸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弥漫着烟臭味和谎言气息的保安监控室门口。
冰冷的夜风从大楼旋转门缝隙灌进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走出几步,远离了监控室那浑浊的光线和令人窒息的空气,空旷死寂的一层大厅更显得如同巨大的冰窖。惨白的灯光从高处投射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映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如同两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操!”诸成再也忍不住,从牙缝里狠狠迸出一个字,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屈辱,“线路老化?检修?骗鬼呢!这老东西摆明了跟刘鑫穿一条裤子!监控就是他们自己掐的!那耳环……耳环背后的人,肯定也……”
“耳环是饵,监控是堵路的石头。”陈成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打断了他的愤怒。他停下脚步,站在冰冷空旷的大厅中央,并未回头,目光却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墙壁,锐利地射向刚才监控屏幕里出现清洁工通道的方向。远处,员工通道那扇不起眼的绿漆门,在惨淡的灯光下安静地关闭着。
“刚才监控屏幕上,”陈成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核心,“那个推着清洁车往员工通道走的清洁工,你注意到了什么细节没有?”
诸成满腔的怒火被这突然的问话强行按了下去,他强迫自己冷静,飞快地在脑海中回放刚才监控屏幕上那个短暂停留的画面。模糊的影像,背对镜头,蓝色的清洁工制服,慢悠悠的动作……
“……没什么特别啊,”诸成眉头紧锁,努力思索,“就……就是个普通的清洁工背影?推着车……”
“帽子。”陈成的嘴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帽子?”诸成一愣。
“深蓝色的保洁帽,帽檐压得很低。”陈成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观察力,“但是,在他侧身调整推车方向,有那么不到半秒钟,他脖子的角度刚好让帽檐和衣领之间露出了一小片空隙……”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远处那扇绿色的员工通道门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空隙里,露出的头发,是烫过的大波浪。”
“轰!”
诸成只觉得一道无声的霹雳在脑子里炸开!
深蓝色的保洁帽下……烫过的大波浪?女的?!
凌晨两点推着清洁车离开的女清洁工?大波浪?!
电光火石间,那只被陈成攥在手心、廉价而冰冷的银色耳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神经上!档案室门外的第四个人!那双藏在暗处、窥视着他们一举一动、最终将他们反锁并引来刘鑫的眼睛!
耳环的主人……那个通风报信者……伪装成了清洁工?!
“是她?”诸成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个戴耳环的女人?她是清洁工?她……她刚才就在一楼?!”他猛地扭头,看向那条通向地下停车场和后勤区域的员工通道,只觉得那扇绿门后面仿佛蛰伏着一条吐信的毒蛇。
陈成没有看他,他的视线越过空旷冰冷的大厅,落在大楼正门外的沉沉夜色中。那里,是公司大院的主停车场。惨白的路灯灯光下,几辆属于公司高层的豪华轿车如同沉默的钢铁怪兽,安静地停泊着。
其中一辆,漆黑锃亮如同镜面、线条流畅而富有压迫感的奥迪A8L,在路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如同深海中的巨鲨。
那是刘鑫的座驾。
“她是谁不重要,”陈成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刺骨、近乎狞厉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冰块碰撞,清晰地敲在诸成的耳膜上,“重要的是,她坐谁的车离开。”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辆黑色的奥迪,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那深色的车窗玻璃。
“大鱼和小鱼饵……现在,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