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沿的冰碴子硌着腰,她缩了缩脖子,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搂着个暖水袋——是林薇薇昨晚塞给她的,说是从供销社换的次品,不保温,但总比没有强。
“醒了?”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擦过木头。
温乐瑜抬头,撞进一双深黑的眼。这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沈家大哥沈建军,昨天拜堂时她全程低着头,只记得他军装肩上的星徽闪得晃眼。而本该嫁给大哥的林薇薇,此刻恐怕正对着她的“丈夫”——沈家二小子沈建斌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发愁。
果然,隔壁屋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林薇薇的怒吼:“沈建斌!你敢掀我被子?信不信我把你胳膊拧下来!”
沈建军往灶房走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温乐瑜赶紧爬起来穿衣裳,粗布袄子硬得像纸板,她笨手笨脚系着扣子,指尖被冻得发红。
“我来吧。”沈建军不知何时折返,大手覆上来,三两下系好盘扣,指腹擦过她颈间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男人低笑一声,转身舀了瓢冷水洗脸,军绿色的脸盆里立刻浮起层薄冰。
早饭是苞米面糊糊,碗沿缺了个口。沈母坐在上首,眼神像淬了冰,扫过温乐瑜时尤其冷:“老大媳妇,既然进了门,就得懂规矩。今天跟我去挑水,让你见识见识咱沈家的活儿不是那么好躲的。”
温乐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刚要应声,隔壁又吵起来。林薇薇踹开房门冲进来,发梢上还沾着稻草,身后跟着揉着胳膊的沈建斌:“乐瑜,你看他!我说要去镇上找活计,他非说我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丢人!”
沈母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反了天了!老二媳妇,你当沈家是你娘家?想干啥就干啥?”
“我挣钱给家里添粮用,怎么就丢人了?”林薇薇梗着脖子,手里还攥着半截扁担,“倒是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全家就靠大哥一个人挣工分,我看迟早得喝西北风!”
沈建斌在一旁嘿嘿笑:“我媳妇厉害!”被沈母瞪了一眼,立刻噤声。
温乐瑜看着林薇薇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穿书前两人窝在出租屋看这本《八零糙汉宠妻录》时,她还吐槽女主太懦弱,被恶婆婆拿捏得死死的。没想到穿过来才一天,她们就把“错嫁”的剧本改成了“妯娌反坑”。
沈建军放下碗,从墙上摘下军帽:“妈,我今天轮休,挑水我去。乐瑜身子弱,让她在家烧火。”他看向温乐瑜时,眼神软了些,“灶膛会烧吗?不会我教你。”
温乐瑜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其实会,只是在这个家里,示弱好像更能少挨些骂。
沈建军教她架柴火时,手指偶尔碰到她的,像触到烙铁似的缩回。温乐瑜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想起书里写他后来会在一次任务中牺牲,留给女主的只有件染血的军装。心口莫名一紧,她小声说:“你……注意安全。”
男人背影僵了僵,瓮声瓮气应了声“嗯”。
下午温乐瑜正坐在炕头缝沈建军磨破的袜子,林薇薇鬼鬼祟祟钻进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看我从沈建斌那搜出来的!”里面是两块水果糖,糖纸亮晶晶的。
“他藏私房钱买的?”温乐瑜惊讶地睁大眼睛。
“可不是!”林薇薇剥开糖纸塞给她一块,“我跟他约法三章,我去镇上摆地摊修鞋,他去后山打猎,谁也别管谁!对了,你婆婆让你缝的袜子呢?故意缝慢点,咱得消极怠工!”
温乐瑜含着糖,甜味在舌尖化开。她看着林薇薇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八零年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傍晚沈建军回来,肩上扛着只野兔,手里还拎着捆柴火。见温乐瑜在纳鞋底,凑过来看了看:“针脚挺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块花布,“供销社处理的,给你做个帕子。”
布上印着小雏菊,是温乐瑜前世最喜欢的花。她捏着布料的指尖微微发颤,抬头时撞进他眼里的笑,比糖还甜。
隔壁沈建斌正跟林薇薇炫耀他打的野鸡毛:“媳妇你看!插头上肯定好看!”被林薇薇一巴掌拍开:“俗气!给我拔毛褪皮,今晚炖野鸡汤!”
温乐瑜听着隔壁的动静,又看看身边低头劈柴的沈建军,突然明白——错嫁又怎样?命运给她们开了个玩笑,她们就笑着接过来,把苦日子过成甜的。
沈母第二天又要找茬时,温乐瑜还没开口,林薇薇先把炖好的野鸡汤端出来,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妈,尝尝?建斌打的野味儿,补身子。”她故意把“建斌”两个字喊得亲热,沈母的话堵在喉咙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温乐瑜看着沈建军眼里的笑意,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块水果糖。男人攥紧糖块,掌心沁出的汗把糖纸洇湿了一角,却没舍得吃。
日子就这么在吵吵闹闹中往前挪,温乐瑜的胆子渐渐大了些,会跟沈建军说镇上的新鲜事;林薇薇的修鞋摊摆得红火,沈建斌天天跟在她身后当保镖,逢人就说“我媳妇手艺比镇上老鞋匠还好”。
这天温乐瑜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沈建军突然从身后捂住她的眼,声音带着笑意:“猜我给你带啥了?”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她红着脸猜:“野鸡蛋?”
“不对。”
“花布?”
“再猜。”
林薇薇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别猜了!是城里来的放映队!今晚放《地道战》,咱妯娌俩也去凑凑热闹!”
沈建军松开手,眼里的光比放映机的光束还亮:“走吧,带你去看。”
温乐瑜被他牵着走在月光下,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却走得很稳。她想起书里那个早死的结局,突然觉得,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林薇薇,再苦的日子,也能走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