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鸡蛋磕碰碗沿的轻微声响,以及公孙一琢笨拙的、试图把青菜洗得又快又好的窸窣水声。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丝简单的、属于食物最本真的味道,驱散了少许之前的紧张和霉味。
公孙小刀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练习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和数字。圆珠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饥饿的蚕在啃噬桑叶。
她的眉头紧锁,不是因为计算困难,而是因为计算得出的结果太过冰冷残酷。
【月度还款计划 V1.0】
收入项:
超市收银(满勤):2000元
(待开发)线上翻译\/零工:目标1000元(未实现)
(待开发)夜间兼职:目标1200元(未实现)
当前实际可靠收入:2000元
支出项:
房租(本月已逾期的):800元 → 红色!紧急!
水电燃气费(预估,上月欠费50):250元 → 红色!紧急!
伙食费(两人,最低标准):每日30元 * 30天 = 900元 → 黄色!预警!
一琢学杂费(资料\/班费,预估):100元 → 黄色!预警!
月度必要支出合计:2050元
*收支差额:-50元*
【结论:在当前状态下,无法覆盖基本生存需求,更无法偿还任何债务。破产倒计时:可能在本月断水断电或被房东驱赶时触发。】
“嘶——”公孙小刀倒抽一口冷气,胃部因这个结论而条件反射地痉挛起来,泛起一阵酸水。
负数。
她拼死累活,甚至搭上昏睡六天,换来的生存现状,竟然是月度财政赤字五十块?
这还没算上那八万多的债务大山!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试图攫住她,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压了下去。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笔尖狠狠地在“线上翻译\/零工”和“夜间兼职”两项上画了几个圈。
必须立刻、马上将这两项“待开发”变成“已实现”!
她闭上眼,集中精神。关于“如何寻找线上翻译工作”的信息碎片开始在她脑中疯狂聚合、筛选。
【信息检索:线上翻译平台……】
【记忆碎片:大学英语六级证书(压箱底)、曾帮同学润色过英文情书(报酬是一杯奶茶)、浏览过的招聘网站侧边栏小广告、某论坛网友吐槽翻译平台压价的帖子……】
【逻辑推导:主流大型平台(如x译、x氪)入驻审核周期长,竞争激烈,新手难接单。需寻找小型、急需用人的垂直领域平台或直接对接私人需求。】
【目标锁定:尝试“译者之家”、“快译猫”等小众论坛的急招区;搜索本地外贸qq群、微信群;查看校内兼职布告栏(需一琢返校后确认)。】
【信息检索:夜间兼职……】
【记忆碎片:放学路上看到的烧烤摊招聘启事(时薪12元,要求能熬夜)、网吧夜班网管(需男性)、KtV服务生(风险高,排除)……】
【逻辑推导:烧烤摊相对可行,需实地确认是否仍招人,并评估身体能否承受。】
一条条可行的路径被迅速规划出来。效率高得惊人,但也让她本就抽痛的太阳穴更加鼓胀,一阵阵眩晕不断袭来。
【警告:大脑葡萄糖及能量供给严重不足。持续高负荷运算将加剧身体消耗,可能导致晕厥。建议立即补充能量。】
“姐……饭好了。”公孙一琢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端着一碗清水煮挂面,里面卧着一个荷包蛋和几根蔫蔫的青菜,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角落,生怕打扰了她。
面条的热气微微蒸腾,带着最朴素的麦香。
公孙小刀从高速运转的思维中抽离,看了一眼那碗面,又看了一眼弟弟。他手指上还沾着水渍,眼神里带着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的呢?”她问,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我……我等会儿吃,锅里还有。”一琢眼神闪烁了一下。
小刀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将碗里的荷包蛋夹成两半,把明显大的那一半拨到一边,然后才开始小口地吃自己那一半和面条。
胃里有了温暖的食物垫底,那令人心悸的虚弱感和眩晕稍稍缓解。
她一边吃,一边将另一本空白的英语练习本推到一琢面前,又扔给他一支铅笔。
“吃完了?”她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天气。
“啊?嗯……”一琢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那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面,含糊地应道。
“把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英语卷子找出来,错题部分,现在重做一遍。”小刀指令清晰,不容置疑。
“现在?!”一琢差点被面条噎住,眼睛瞪得溜圆,“姐,我刚……”
“刚吃完饭,血液集中在胃部,不利于高强度思维,适合进行记忆性内容的回顾和纠错。”小刀打断他,嘴里说出的理由让一琢目瞪口呆,“还是说,你更想现在开始背元素周期表?”
一琢:“……”他悻悻地闭上嘴,苦着脸,磨磨蹭蹭地开始翻找那个塞满了卷子和废纸的书包。
小刀快速吃完自己那份面,将碗推到一边,重新拿起笔,在本子上继续规划。她需要同时处理多条线程:生存、债务、弟弟的学业。
一琢好不容易从一堆皱巴巴的纸团里找出那张画满红叉的英语卷子,光是看到那些密集的字母和红叉,他就感觉一阵心烦意乱。他哭丧着脸,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一道选择题上,但那些单词仿佛在纸上蠕动起来。
小刀瞥了一眼,几乎不用思考,脑中就自动浮现出正确答案和解析。
“第3题,考查的是现在完成时与过去时的区别。信号词是‘since last year’,强调从去年开始持续到现在的动作或状态,用完成时。你选了一般过去时,错。”
她的语速平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复述一条客观定律。
一琢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答案,又看了看姐姐,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第3题而且我还错了”的震惊。
“第7题,固定搭配‘be interested in’,你漏了介词‘in’。”
“阅读理解A篇第二段,主旨句是第一句,你选的答案偏离核心……”
“作文,‘I am very like this book’,中式英语。正确表达是‘I like this book very much.’或者‘I am very fond of this book.’……”
她甚至没有看一琢的卷子,只是一边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着东西,一边如同扫描仪般精准地报出他卷面上的错误和原因。
一琢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姐姐清晰准确的话语像一根根针,试图把他脑子里那团纠缠混乱的毛线理顺。最后他忍不住哀嚎:“姐……慢、慢点……我记不住……” 他感觉姐姐的眼神不像是在“教”他,更像一台高精度扫描仪在“解析”他,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脊背发凉,又隐隐觉得……姐姐好像变得有点陌生,有点……厉害得不像凡人。
不过好像……这些折磨了他一个学期的难题,在姐姐嘴里,变得……简单明了了?
但他的大脑长期处于知识荒漠状态,突然涌入这么多清晰的信息,只觉得更加晕乎和抗拒。
突然,一琢毫无征兆地扭头看向窗外,嘟囔了一句:“隔壁楼谁家电视开好大声……”然而窗外只有寂静的夜色。
小刀停下讲解,看了弟弟一眼。他这种对环境中无形“信息”或“能量”的敏感,甚至会产生误判的表现,让她心中一动。这似乎……不仅仅是学渣的注意力不集中。难道青藤学院对他的评定……那个“S级容器”的潜在特质,在现实世界中会以这种形式显现?如果自己的变化是“熔炼”,那弟弟的状态,是否是一种“泄露”?
“姐……慢、慢点……我记不住……”他忍不住哀嚎,感觉脑子快要炸了。
公孙小刀停下笔,看了他一眼。他那张原本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苦和茫然。
【知识接收效率评估:低于30%。注意力分散,基础概念缺失严重。填鸭式教学无效。需从最底层概念重建知识体系。】
【建议:暂停。改为听写初中核心词汇,巩固基础。】
“把卷子放下。”小刀合上自己的本子,“拿出英语书,翻到最后面的词汇表。从初一上册开始,我念中文,你写英文单词和词性。写不出来或者写错,抄十遍。”
一琢:“……”他觉得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但看着姐姐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有压迫感的脸,他敢怒不敢言,只能认命地翻出那本几乎崭新的初一英语书。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刀清晰念出中文词汇的声音,铅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一琢写错时发出的懊恼嘟囔和开始抄写时的摩擦声。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
公孙小刀一边进行着这枯燥的听写,一边在脑子里同步规划着明天的事情:上午去超市上班,试着跟经理预支点薪水?中午休息时间跑去网吧注册翻译平台账号、投递简历?下午下班后直接去那个烧烤摊问问还要不要人……
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时间,都需要精力,都需要算计。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饥饿的算盘,每一个珠子都在疯狂地上下拨动,计算着最微薄的生存资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头痛依旧持续,像背景音一样挥之不去。
听写进行了不到四十分钟,初一上册的词汇还没听完一半,公孙一琢就已经哈欠连天,眼神发直,手里的铅笔都快握不住了。
【注意力持续时间已达极限。继续无效。建议停止。】
小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今天到此为止。”她宣布。
一琢如蒙大赦,几乎瞬间瘫倒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小刀拿起他听写的那页纸,扫了一眼。满篇的拼写错误、词性混淆,字迹也从开始的工整变得歪歪扭扭。
任重道远。
但她脑中已经自动生成了一份针对公孙一琢的、极其详尽的“学渣改造计划V1.0”,从知识漏洞修补到注意力训练,时间精确到每一天的每一个小时。
只是,实施这份计划,同样需要时间和她本已濒临枯竭的精力。
她将听写纸折好,收起来。
“去洗漱睡觉。”她吩咐道,自己也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
夜深人静。
公孙小刀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旁边地上打地铺的弟弟早已发出的轻微鼾声,却毫无睡意。
冰冷的数字、繁杂的计划、债务的压力、父母的迷雾、弟弟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过度活跃的脑海里盘旋、碰撞。
饥饿感再次袭来,不是胃部的,而是一种对“改变”、对“出路”、对“希望”的极度渴望。
她轻轻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能力,是恩赐,也是诅咒。
它给了她看清绝境的能力,却也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这绝境的冰冷与坚硬。
但无论如何,算盘已经拨响。
就没有停下的道理。
她闭上眼,在黑暗中,再次于脑海中清晰地“看”了一遍明天需要执行的、密密麻麻的生存清单。
第一步,活下去。
第二步,带着弟弟一起,活下去。
这个信念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然而,现实的冰冷远超她的想象。就在她即将沉入短暂睡眠的边缘,一阵尖锐的、极具穿透力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高频信号被她的意识直接接收、解码成了刺耳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威胁关联信息流!】
【信息源:未知号码(加密波段模拟)→ 张老赖私人手机。】
【内容片段(模拟重建):“……那俩小崽子家里好像真榨不出油水了……姓公孙的跑得太干净……不过,那闺女……长得倒是标致……听说在xx超市打工?逼急了……总有办法让她‘挣’点快钱……”】
冰冷的、充满恶意的信息碎片,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反胃感,让她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这不是预感,不是猜测。
是她那异常活跃的大脑,在无意识中捕捉并解析了空气中残留的、或许是与张老赖相关联的某个电子信号,或是基于现有信息进行的极端概率推演?
无论来源是什么,其代表的潜在危险,都让她遍体生寒。
她猛地看向床头柜上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来电显示。
但脑中的“警报”依旧在尖锐鸣响。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她对抗着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和恶心。
算计……
不仅要算计钱,算计时间,算计弟弟的学业。
现在,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也成了需要时刻警惕、精密计算的变量。
饥饿的算盘,在拨算生存的同时,也必须开始拨算如何在这充满恶意的漩涡中,守护住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和底线。
窗外的黑暗,仿佛变得更加浓重,也更加危险了。
她缓缓躺下,却再也不敢合眼。
大脑被迫继续高速运转,在生存清单的旁边,默默添加了一个新的、沉重的条目——风险评估与安全预案。
每一个可能的威胁,每一种应对的策略,都在她过度消耗的精神世界里,无声地推演、碰撞。
算盘的珠子,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愈发令人心悸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