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长老殿宇中的一席话,如同在陈三七的道心上刻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烙印。回到那处僻静的外门洞府,开启所有禁制后,他并未立刻投入修炼,而是静坐了整整三日。
三日里,识海之中波澜起伏,理性分析与古老秘闻交织碰撞。
《勿我心经》的无视瓶颈特性,是经过多次验证的客观事实,是自己修为飞速提升的首功之臣。而云祯长老所言“人族血脉”、“天地还债”之说,虽听起来玄奥,引经据典,但更多像是一种基于古老传说的推论,其真实性存疑,至少无法像《勿我心经》的效果那样被直观感知和验证。
“或许……两者皆有,相互叠加,才造就了我这异常的修炼速度。”最终,陈三七得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却依旧迷雾重重的结论。这结论并未带来豁然开朗,反而让前路更显扑朔迷离。功法与血脉,孰轻孰重?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更深层次的联系?云胤长老赐予此经,是巧合,还是洞悉了他血脉奥秘后的有意为之?
这一切,目前皆是无解之谜。
但有一个事实,是冰冷、尖锐且无法回避的——业火劫的威胁,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刃,散发着森然寒意。无论这快速提升的“因”是功法、血脉,或是二者结合,那因疯狂汲取、转化海量能量所带来的“果”,即那恐怖的因果业力,已然形成,亟待清算。这是云祯长老明确警告,且符合能量守恒与因果律铁则的推断。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他喃喃自语,云祯长老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但力量本身无错。唯有掌握更强的力量,才能应对未来的危机,无论是天劫,还是血魂殿的威胁,亦或是……地球可能面临的困境。”
想到地球,想到赵宇、雷动他们还在为文明的存续苦苦支撑,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便驱散了心中的迷雾。他必须尽快突破元婴!唯有拥有更强的实力,才能在玄清宗内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才能为地球争取到更宽松的发展环境,才能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拥有一份保底的底气。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
心意已决,那丝因血脉之谜而产生的纷乱思绪被强行压下。道心重新变得剔透坚定,目标清晰无比——突破元婴!
洞府之内,时光仿佛失去了流速的概念。
陈三七彻底沉下心来,不再去纠结那虚无缥缈的“契机”和背后的因果,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自身状态的极致打磨之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勿我心经》,并非为了提升修为——金丹九层圆满已是此境的极致,进无可进——而是为了更深层次地理解自身的力量,锤炼真元的精纯度,巩固那因快速提升而可能存在的、哪怕极其微小的根基不稳,同时,也试图以这神秘经文之力,潜移默化地滋养那被枷锁禁锢的血脉深处。
他的恒星金丹在丹田中央缓缓旋转,道纹内敛,混元如一。神识深入其中,能感受到那浩瀚如海的真元,以及真元深处蕴含的、仿佛能焚尽万物的恒星之力。这力量强大、稳定,带着一种毁灭与创造交织的特质,却又被金丹形态本身,以及那更深层的无形束缚,约束在一种沉寂的状态。他知道,唯有破丹成婴,才能将这力量的活性与潜力彻底释放,但前提是,金丹本身必须达到真正的、无瑕的极致。
一年,两年,三年……
洞府外的草木枯荣交替,星辰位置悄然偏移,转眼便是十年光阴如水般流逝。
这十年里,陈三七能感觉到自己对力量的掌控越发精细入微,神识在《勿我心经》的滋养下也愈发凝练广阔。他的状态调整到了自认为的巅峰,精气神圆满无瑕,那层阻碍他踏入元婴的屏障,在他的感知中也越发清晰。
它就在那里,薄如蝉翼,却又仿佛坚不可摧。他能“看”到门后的广阔天地,能感受到那新境界的召唤,可就是找不到推开那扇门的力量支点,或者说,缺少一把关键的“钥匙”。那感觉,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却韧性极强的膜,触摸到了另一个世界,却无法穿透。
他曾数次离开洞府,再次前往云祯长老处请教。
“长老,弟子感觉屏障近在咫尺,为何始终无法触及、无法突破?这‘契机’究竟何在?”他语气中难免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百年修行,他一路高歌猛进,何时被一个瓶颈困住如此之久?业火劫的压力,地球的未来,都让他无法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云祯长老看着他那凝聚不散的锋锐气息,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急于求成的微光,只是缓缓摇头,拂尘轻扫,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三七,你心乱了。”
“天数,不可寻,不可违。自有其理数。”
“强求不得,强求反易生心魔。回去,静心,何时忘了‘突破’二字,何时或可见真径。”
话语玄奥,近乎禅机。陈三七还想再问,却见云祯长老已闭上双目,显然不愿再多言。
他只得行礼告退。
回到洞府,云祯长老的话语如同清泉,浇灭了他心中那簇因急切而燃起的无名火。
“是了,是我心乱了。”陈三省视自身,豁然惊觉。这十年来,他看似在静修打磨,实则内心深处,始终绷紧着一根名为“突破”的弦。每一次运转周天,每一次神识探出,潜意识里都在搜寻那所谓的“契机”。这种刻意的追寻,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一种与“静心体悟”背道而驰的躁动,与《勿我心经》那“勿我忘心”的深意更是南辕北辙。
云祯长老说得对,天数自有理数。这“契机”,并非外物,或许就藏在自身圆满之后的那一丝“不圆满”之中,需要极致的静,方能照见。
他不再去“寻找”,不再去“冲击”。甚至不再刻意去“忘记”。
他彻底放空了心神,不再将注意力聚焦于那层屏障之上。只是如同一个旁观者,一个纯粹的感知者,内视着自身的一切——真元的流淌,神识的波动,金丹的旋转,乃至血液的奔流,细胞的呼吸。
真元如银河,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周而复始,带着一种恒定的韵律。
神识如星云,弥漫在识海,映照着内外,静谧而深邃。
恒星金丹如核心恒星,稳定地提供着光与热,维系着整个“内宇宙”的平衡。
他仿佛化身宇宙,不再刻意去“做”什么,只是自然地“存在”,体悟着这存在本身的状态。
在这种极致的“勿我”状态下,时间失去了意义,念头变得纯净如水。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又一年。
某一刻,就在那真元流转、神识波动的某个极其微妙的和谐节点,在一种完全放松、无欲无求、物我两忘的刹那——
“嗡……”
一声几不可闻,却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轻鸣,自恒星金丹的最深处响起!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道心的共振,是生命层次即将跃迁的预兆!
那层困扰他十年的、薄而坚韧的屏障,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荡起了一圈清晰可见的涟漪!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感从金丹传递全身,似乎在催促着他,引导着他,迈向那全新的领域!
契机!
真正的突破契机,来了!
陈三七古井无波的心境,瞬间被这本能的生命喜悦所触动。积累了百年的修为,打磨了十年的状态,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凝聚全部的精气神,引动那早已准备就绪的浩瀚真元,遵循着那悸动的指引,向着那泛起涟漪的屏障,发起最终的、水到渠成的冲击!
然而,就在这意念将起未起,真元将动未动的电光石火间!
一种极其熟悉,却又比当年凝聚金丹时更加深刻、更加本质、更加令人绝望的“凝滞感”,如同早已设定在生命底层代码中的枷锁被触发,猛地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最微小的粒子,从基因的最深层螺旋结构中,爆发而出!
这种感觉……不再是模糊的阻碍,而是清晰无比的——锁链!
无数无形的、却沉重无比的锁链,瞬间绷紧,将他沸腾的精气神,将他悸动的金丹,将他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突破之势,死死地锁住,强行按捺了下去!
他的恒星金丹,在那轻鸣与悸动之后,并未展现出应有的、极致活跃、渴望蜕变的澎湃生机,反而像是被无数道无形的枷锁捆缚、镇压着,使其光芒内敛,旋转滞涩,维持在一种“伪圆满”、“被限制”的状态。
就仿佛……一颗本应爆发出超新星般光辉的恒星,被强行套上了厚重的引力枷锁,连光芒都无法尽情释放!
金丹的旋转速度,被限制了上限!
真元的精纯与活跃度,被限制了阈值!
与宇宙星辰之力的共鸣深度,被限制了层次!
但这“更快”、“更纯”、“更深刻”的潜能,明明就在那里,触手可及,却被那无形的基因枷锁死死地限制住了,无法逾越雷池半步!这枷锁不仅在限制他的突破,更在限制他此刻所能达到的“极致”!
“果然……是基因枷锁!”陈三七心头巨震,瞬间明悟,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蔓延。
科尔莱文明的分析,云祯长老的推断,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最直接的验证!
他原以为,打破十分之一的枷锁,已经为他扫清了道路上的大部分障碍。却未曾想,这剩余的枷锁,并未在他提升过程中造成明显瓶颈,却在他即将进行生命本质跃迁的最关键时刻,显现出了它最根本、最恶毒的一面——它限制了他自身以及金丹所能达到的“理论完美极致”!
他的恒星金丹,因为这枷锁的存在,并未真正达到金丹境的理论完美状态。它还缺少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蜕变,才能称之为真正的“极致金丹”,才有足够的底蕴和资格,去冲击那元婴大道!
否则,以此“有瑕”、未能尽全功之金丹,强行化婴,先不说在业火劫下能否幸存,即便侥幸成功,所成就的元婴也必然是根基有缺,如同先天不足的婴孩,未来道途恐怕将更加艰难,甚至可能永远无法触及更高的境界。这绝非他想要的未来!
难道……还要像当年突破金丹一样,先求自身极致,再行突破之事?
这个念头浮现,陈三七的道心没有丝毫犹豫。
当年如此,今日,更当如此!业火劫的威胁,让他对力量的纯粹与根基的稳固,有了超越常人的执着和敬畏。
他强行按下了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突破冲动,以莫大的毅力,将那刚刚寻得的、珍贵无比的“契机”,缓缓抚平,引导着沸腾的真元重归平静,如同将已拉满的弓弦,慢慢复位,将已点燃的引线,悄然掐灭。
洞府内,那因契机出现而引动的灵气涟漪与道韵波动渐渐平息。
陈三七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寻找契机的迷茫,也不是抓住契机的狂喜,而是一种无比冷静、沉重,甚至带着一丝锐利决然的冰寒。
他内视着那枚被无形枷锁限制着的、光芒略显黯淡的恒星金丹,仿佛在审视一件本应完美无瑕,却因外力而出现暗痕的瑰宝。
“原来,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洞府中回荡。
“枷锁……又是这该死的枷锁!”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不甘在胸中涌动。这天地,这所谓的“大道”,凭什么为人族设下如此恶毒的禁锢?
但愤怒无用,不甘亦无用。
问题摆在眼前:如何打破这层枷锁,让金丹臻至完美极致?
当年,他是借用了太阳风喷发出的、狂暴无序的带电粒子流,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冒险冲击枷锁,方才成功了一丝,并借此凝聚了恒星金丹。那一次,可谓九死一生,险死还生。
如今呢?
难道要继续寻找一颗恒星,引动其更猛烈的耀斑、日冕物质抛射,用那足以湮灭星辰的狂暴能量流,再次冲击这更深层次的基因枷锁?
想想那场景,陈三七心底便升起一股寒意。当年的太阳风已是极其危险,现在的他固然比当年强大了无数倍,但要直面恒星耀斑的核心威力……那已不是冒险,而是近乎自杀!成功率微乎其微,且动静太大,极易引来不可测的注视。
可是,若不如此,又该如何?
用更强的能量?更有序的能量?还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勿我心经》对此毫无记载,云祯长老恐怕也未必知晓。这是一条真正的前人未曾走过,或者走过却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路。
他凝视着体内那沉寂的恒星金丹,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无形枷锁,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与推演之中。洞府内,刚刚平息的能量,似乎又在酝酿着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