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定,陈三七不再犹豫。他悬浮在那道巨大的、边缘扭曲翻卷的金属裂口前,如同面对一头远古巨兽张开的狰狞伤疤。裂口内部幽深黑暗,唯有偶尔闪烁的、如同垂死神经末梢般的蓝色电弧,短暂地照亮些许复杂而残破的内部结构,随即又陷入更深沉的晦暗之中。
未知带来风险,但也蕴含着机遇。陈三七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体内恒星金丹缓缓加速旋转,更加磅礴精纯的真元透体而出,并非简单地覆盖体表,而是以一种高度凝聚、层层叠叠的方式,构筑成一个厚度超过半尺、流淌着微光的实质性能量护盾。护盾表面,引力场微微扭曲,形成一层无形的缓冲和偏转层,以应对可能存在的能量攻击或物理陷阱。
准备妥当,他身形一动,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道巨大的裂缝,正式踏足了这艘来自遥远星海的陌生造物之内。
进入飞船内部,预想中的逼仄、冰冷、充满机械感的工业风格并未出现。相反,一种奇异的、柔和而流畅的视觉感受扑面而来,让陈三七不由得微微一愣。
尽管内部因破损而显得凌乱,随处可见断裂的管线、崩碎的不明晶体元件以及飘浮着的细小杂物(在微重力环境下),但整体的设计语言依然清晰可辨。通道的壁面并非直角直线,而是带着优雅的弧度,仿佛某种生物体内的腔体;支撑结构呈现出枝蔓般的分形美感,既保证了强度,又极具艺术感;墙壁上偶尔可见一些黯淡的、勾勒出复杂抽象图案的光带痕迹,想来完好时定然流光溢彩。色彩以银灰、淡蓝和乳白为主调,即便在破损状态下,也给人一种洁净、安宁的感觉。
“这风格……”陈三七心中暗自惊叹,“如果不是周围这些破损和闪烁的电弧,简直就像是按照某种极致简约和自然美学理念打造的艺术馆。”
飞船内部的布局完全契合了他的审美,那种将功能与形式完美结合,摒弃了不必要的棱角和攻击性,追求内在和谐与流畅的设计,让他这个曾经的程序员,对数据结构和代码美学有着偏执追求的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这艘飞船的“设计者”,至少在审美上,与他站在了同一阵营。
他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神识如同最精细的雷达波,以他为中心,向前方、左右乃至上下谨慎地蔓延开去。与在外面被外壳阻隔不同,进入内部后,神识虽然依旧受到某种微弱场域的干扰,但穿透性大大增强,足以让他感知到百米范围内的详细情况。
空寂,死一般的空寂。
神识反馈回来的信息,除了飞船本身复杂到极点的机械结构、能量回路以及那些仍在苟延残喘、零星闪烁的能量节点外,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能量核心的规律搏动,甚至没有微生物活动的微弱痕迹(他的神识精度已能分辨此层次)。仿佛这艘巨舰内部的一切生机,都在某个瞬间被彻底抹去。
他沿着一条相对宽敞、似乎是主通道的廊道向内飘行。脚下是某种略带弹性的未知材质,即使破损,踩上去也悄然无声。两侧的舱门大多扭曲变形,或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景象——一些似乎是生活舱的房间,里面固定着的家具线条柔和,却已东倒西歪;一些像是工作间的区域,布满了他无法理解用途的仪器台面,如今屏幕漆黑,元件散落。
只有那些不时在破损线路上窜起的蓝色电弧,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是这死寂世界中唯一的“声音”,提醒着陈三七,这艘飞船并未完全“死亡”,其内部仍有着残存的、不稳定的能量在流转。
越往深处,通道越发宽阔,周围的装饰也越发精致,即便破损,也能想象出昔日的辉煌。终于,他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庞大的空间。那是一个位于飞船核心区域的穹顶大厅,其规模远超他之前见过的任何舱室。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大厅的入口——一扇高达数十米、如今已扭曲变形无法闭合的巨型金属门。从门缝中望去,内部的景象让他呼吸微微一滞。
大厅呈圆形,穹顶极高,上面原本似乎镶嵌着能模拟星空的装置,如今大部分已黯淡碎裂,只有零星几点微光还在顽强闪烁。大厅四周环绕着一圈环形的控制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但设计精巧的接口和黯淡的水晶面板。大厅中央,是一个略微抬高的平台,平台上分布着几个造型独特、仿佛王座般的座椅,其中一个座椅尤其高大,位置也最为居中。
这里,无疑就是这艘飞船的指挥中枢——舰桥。
陈三七增强护盾,缓缓飘入舰桥大厅。他的神识细致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确认依旧没有任何生命或活动的迹象。只有那些控制台上,偶尔如同回光返照般跳动的微弱指示灯,证明着某些系统可能还残留着一丝活力。
他的目光落在中央那个最高的座椅上。座椅空荡荡,但扶手上依稀可见一些干涸的、颜色暗沉的痕迹,那不像是润滑油,反而更像是……某种生物的体液或血液干涸后的残留?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
就在他双脚轻轻踏上舰桥中央平台,靠近那主座椅,试图更仔细地观察那些痕迹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微弱,但清晰可闻的能量嗡鸣从穹顶传来。紧接着,一道柔和而稳定的纯白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穹顶某处射下,精准地笼罩在陈三七身前半米处的空地上。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感。
在光束中,无数细小的光点迅速汇聚、编织,眨眼间便构成了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立体投影。那是一个圆溜溜的、表面光滑无比的金属头颅造型,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两个如同摄像头般的圆形晶体镶嵌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它的造型简洁到极致,却透着一股非人的、纯粹的理性气息。
陈三七心中警铃大作,真元瞬间提至巅峰,护盾光芒内敛,却更加凝实,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攻击或控制。
然而,攻击并未到来。一道清晰的、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直接作用于他意识层面的信息流,如同温和的溪水,流淌进他的脑海。这种交流方式超越了语言,直接传递概念。
【识别到非登记生命体进入核心指挥区。能量签名分析……未匹配到已知敌对序列。执行最终协议……】
【信息记录开始:】
【我是隶属于‘天枢门下’的九韶文明,探索舰序列,编号d-A9527。本舰在执行第七旋臂边缘星域常规探索与文明观测任务时,于标准历法刻度前73.5周期,遭遇‘血魂殿’巡弋舰队。】
意识流中传递来的“血魂殿”三个字,让陈三七心神剧震!果然是它们!
信息继续流淌,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平静,却叙述着残酷的事实:
【……敌方舰队由一位元婴境修士统领。交涉失败,对方发动攻击。本舰防御系统被元婴领域之力瞬间瓦解。舰长及全体一百四十七名乘员,其生命印记与灵魂波动,于同一瞬间被元婴境修士神识碾压,彻底抹除,无一生还。】
陈三七仿佛能“看到”那幅画面:强大的元婴修士,或许只是意念一动,无形的神识力量扫过整艘飞船,所有乘员,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刹那间意识崩灭,化为乌有。这是一种何等霸道而冷酷的杀戮方式!让他背脊隐隐发凉。
【……我作为舰载智控主机,在确认所有乘员生命信号消失后,依据《文明火种保全最高指令》,启动紧急协议,强行过载核心引擎,撕裂局部空间结构,闯入不稳定虚空乱流,以摆脱敌方锁定。】
【……在虚空乱流中航行时间未知,舰体结构遭受严重损毁,能源系统濒临崩溃。最终被乱流抛射至当前未知星域坐标。】
【……鉴于舰体受损度超过97%,可用能源低于维持最低运行的1.5%,根据最终协议,放弃舰体修复可能。将集中剩余能源,执行‘文明火种’传递程序。】
【……检测到接触者具备神识波动,符合信息接收基础条件。现将本舰航行日志、星图数据、九韶文明基础科技树(非核心)、以及对血魂殿及已知星海格局的部分观测记录,封存于‘星纹晶’中。】
随着这道信息的结束,那道纯白光束照射的地面,一块金属面板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枚约莫拇指大小、呈六棱柱状、通体剔透如同最纯净蓝水晶的晶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缓缓升起,悬浮到陈三七面前。
晶体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缓缓流转,蕴含着令人心悸的信息密度。
【……此乃九韶文明最后的馈赠,亦是警示。愿获取者,善用其知,警惕黑暗。信息传递完毕……能量即将耗尽……智控单位d-A9527……进入永久静默……】
圆溜溜的机器头颅投影开始变得模糊、闪烁,最终“噗”的一声,如同泡沫般碎裂开来,化作漫天光点消散。穹顶射下的光束也随之熄灭,舰桥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和昏暗。
只有那枚名为“星纹晶”的蓝色晶体,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陈三七面前,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陈三七看着这枚晶体,心中五味杂陈。激动、震撼、对九韶文明命运的唏嘘,以及对血魂殿更加深刻的忌惮,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碰那枚晶体。
触手一片冰凉,仿佛握住了宇宙深空的一角。
就在他的指尖与晶体接触的刹那——
轰!!!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混乱而汹涌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银河,顺着他的指尖,蛮横地冲入了他的识海!
那感觉,就像一个人突然被扔进了海底万米之下的狂暴漩涡,无数陌生的图像、符号、公式、星图、法则片段、文明影像……疯狂地冲击、撕扯着他的意识核心。剧痛瞬间席卷了整个头颅,仿佛要将他的人格、记忆、一切自我认知都彻底搅碎、淹没!
“呃啊——!”
陈三七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那智控主机为何要强调“具备神识波动”是基础条件了!这信息的冲击强度,根本不是普通大脑能够承受的!若非他修炼《练气心法》时,神识就同步被强化,远超普通人类,后又历经筑基、凝聚恒星金丹,神识强度远超同阶,韧性更是惊人,恐怕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的意识就会被这海量信息彻底冲垮,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空白躯壳,或者直接脑死亡!
他咬紧牙关,凭借着坚韧无比的意志力,死死守住识海中最后一点清明。恒星金丹似乎也感应到了危机,加速旋转,逸散出丝丝清凉的能量,辅助稳定着震荡的识海。
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在信息的狂潮中奋力挣扎,努力地梳理、理解、吸纳着那些不断涌入的碎片……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狂暴的信息冲击终于渐渐平息,转化为相对有序的知识流,沉淀在他的记忆深处。
陈三七缓缓地、极其疲惫地睁开了双眼。眼眸深处,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无限广袤世界后的震撼与……兴奋!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枚已经不再散发强光、变得内敛温润的星纹晶,又抬头望向舰桥外,透过破损的观察窗,看向那片无垠的星空。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丝复杂而意味深长的弧度。
“原来……宇宙,竟是如此精彩!”
那晶片中蕴含的信息,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真正星海的大门,门后的景象,远超他最大胆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