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跨社区的死寂
林夏站在邻社区的入口时,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针。社区 boundary(边界)的铁栏杆上缠着生锈的铁丝,上面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友谊社区”——这是她幻想里“积分联盟”的核心区域,曾以为这里的居民靠着“跨区积分兑换”过得有声有色,赵爷爷的老友就在这儿,据说能用500积分换一袋小米,王奶奶的远房侄女则擅长用“手工活积分”换布料。
可眼前的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像只濒死的野兽。门轴上的铁锈蹭在手心,又冷又硬,和幻想里那扇挂着红灯笼、贴着“积分互助点”标语的木门,判若两个世界。
往里走了没几步,林夏就停住了脚。街道上空荡荡的,连只流浪猫都没有,只有寒风卷着枯叶在路面上打旋。两旁的楼房大多拉着窗帘,少数没拉的,能看见窗台上积着厚厚的灰,有的玻璃还裂着蛛网般的缝,像空洞的眼窝。
“有人吗?”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吞掉一半,剩下的撞在灰白的墙面上,弹回来时已经变了调,显得格外突兀。
走到第三个路口,她终于看见一点“人气”——一栋单元楼的门上贴着张白色封条,上面盖着红色的章:“因住户体重过低,强制转入集中休养点,此房封存”。封条的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起来,露出里面斑驳的门板,上面还贴着半张褪色的规则宣传单,“稳定期热量管控”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
林夏的心跳慢了半拍。她想起幻想里,这栋楼的地下室是“跨区积分交换站”,每个月月初都挤满了人,提着自家的特产来换积分:东边社区的腌菜、西边社区的粗粮,甚至有擅长修东西的师傅,用“维修积分”换增重额度。那时的地下室总亮着暖黄的灯,空气里混着食物的香气和谈笑声,像个永不打烊的集市。
可现在,地下室的入口被一块沉重的石板堵着,石板缝里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旁边堆着几个破损的纸箱,其中一个敞着口,里面露出半袋发霉的玉米面——这大概就是“特产交换”的真相,连发霉的粮食都成了奢侈品。
继续往前走,社区公告栏孤零零地立在街心公园旁,玻璃罩早就碎了,里面的纸张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林夏伸手扯下一张没被吹走的,是张规则细则,和她所在的社区一模一样:“20-50岁群体即时减重20斤,稳定期每日热量上限600大卡……”
目光往下移,她的呼吸猛地一滞。在“增重期不少于4个月”那条条款的旁边,有人用红笔写了一行小字,笔尖划破了纸,力道大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能撑到增重期的不足10%”。字迹已经发黑,显然有些日子了,但那股绝望的劲儿,透过纸面扑面而来。
10%……林夏想起自己社区的张凯爸、赵爷爷、小李,想起医院走廊里那些瘦得脱形的人,突然明白了这数字意味着什么。所谓的“增重期”,不过是规则画在沙漠尽头的绿洲,大部分人没等到,就倒在了路上。
街对面的菜市场倒是开着门,却比街道更像坟墓。摊位大多空着,少数几个摆着东西的,也只有蔫得打卷的青菜和几个干瘪的土豆。一个穿军大衣的摊主缩在角落里,看见林夏,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别过头继续抽着旱烟。
“请问……这里有个姓李的大爷吗?”林夏走过去问。李大爷是赵爷爷的老友,幻想里的“积分小米王”,据说靠着“跨区积分联盟”帮了不少人。
摊主吐出个烟圈,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早没了。”他用烟杆指了指西边,“上个月稳定期没过,体重掉得太快,器官衰竭,拉走的时候……连抬的人都嫌轻。”
林夏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想起幻想里,李大爷总穿着件蓝色中山装,笑眯眯地给大家分小米,说“积分够了就多拿点,咱们老人经不起饿”。那时的小米黄澄澄的,装在粗布袋子里,沉甸甸的,像捧得住的希望。
“你们这儿……有积分联盟吗?”她还是不死心,声音轻得像耳语。
摊主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悲凉:“积分?那是啥?能换口吃的不?”他磕了磕烟锅,“去年倒有帮人偷偷凑钱买黑市粮,被规则队抓了现行,说‘非法交易对抗规则’,每人追加10斤减重,现在……估计也都躺医院了。”
林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沿着菜市场的后门往回走,那里曾是幻想中“手工积分兑换处”,王奶奶的侄女就在这儿教大家做针线活,一件绣品能换20积分。可现在,后门的锁早就锈死了,门缝里塞着几张揉皱的配给票,上面印着“300大卡\/日”,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
路过一栋二层小楼时,她看见二楼的窗台上放着个破旧的竹篮,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灰。这是幻想里“儿童积分角”的位置,16岁以下的孩子不受规则限制,能帮大人做些小事赚积分,比如给邻居送报纸、照看花草,攒够了就能换糖果。那时的竹篮里总装满五颜六色的糖纸,孩子们的笑声能传到街对面。
可现在,连糖纸都成了奢望。林夏想起王奶奶那个6岁的小孙子,在医院里连块红薯都吃不上,更别说糖果了。
走到社区出口时,她又看见一个封条,贴在曾经的“积分联盟办公室”门上。这次的封条没盖红章,而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行字:“别等了,没希望”。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个孩子写的,却比任何官方文件都更扎心。
离开友谊社区时,铁门还是那副吱呀作响的样子。林夏回头望了一眼,整个社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体,安静得让人心慌。所谓的“积分联盟”“跨区互助”,不过是她把自己社区的绝望,挪到了另一个地方,再盖上一层虚假的温暖面纱。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她的脸上、手上,生疼。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快步往家走。路过街角的垃圾桶时,她看见里面扔着个破旧的布偶熊,缺了只眼睛,肚子里的棉絮露了出来——这大概是某个孩子的玩具,在规则面前,连孩子的快乐都成了多余的负担。
回到自己的社区,广播里又在播放稳定期通知,冰冷的声音念着“体重监测数据上传”“违规者严惩”。林夏站在公告栏前,看着上面“增重期不少于4个月”的条款,突然觉得那行没写出来的“10%”,就刻在每个字的笔画里。
她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李大爷”的名字——这是她幻想里存的,从没打过。犹豫了几秒,她按下了删除键。然后,她给张凯发了条消息:“邻社区没人了,我们……得靠自己。”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林夏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幻想的泡沫彻底破灭了,露出底下坚硬而冰冷的现实,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反而没那么慌了。或许清醒的绝望,总比糊涂的希望要好,至少能看清楚路,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