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积分的陷阱
林夏的指尖在手环屏幕上悬了足足半分钟，冰凉的玻璃面映出她紧绷的侧脸。屏幕中央，“5000积分”几个字泛着刺目的白光，下面的“兑换5公斤虚拟体重”按钮像块沾了蜜的诱饵，明晃晃地勾着人的心思。三天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时她用攒了半个月的1000积分换了1公斤虚拟体重，手环上的“异常”标签瞬间变绿，当天巡逻队抽查时，果然只是瞥了眼她的手环就转身离开，连检测仪都没往她手腕上贴。
“试试吧，总比被罚款强。”隔壁的李婶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的手环还亮着刺眼的红灯，“我家小宇换了3公斤，昨天老李他们来查，扫了眼手环就走了，连秤都没让上。”李婶说着，往楼道口瞟了一眼，压低声音，“你是不知道，上周三栋的王姐没换，就因为差0.5公斤，被罚了300积分，这个月的口粮都得省着吃。”
林夏咬了咬下唇，指尖终于落在按钮上。手环猛地震动了一下，像有只小电钻在腕骨上钻了个洞，屏幕上的积分数字瞬间清零，体重栏的“38公斤”跳成“43公斤”，旁边跳出个绿色的“达标”图标，连带着手环的提示音都变得轻快起来：“恭喜达标！当前体重符合社区标准。”
“你看，成了吧？”李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拍了拍她的胳膊，“这下踏实了，老李他们再怎么查都不怕。”
林夏看着那行“43公斤”，心里却莫名发慌。她转身往社区的公用体重秤走，李婶在后面喊：“还称啥呀？手环都显示达标了！”她没回头，脚步反而更快了些。
公用体重秤就摆在社区活动中心门口，铁皮外壳被日晒雨淋得褪了色，指针却依旧精准。林夏脱了鞋站上去，深吸一口气低头看——指针稳稳地停在38公斤的刻度上，连一丝晃动都没有。冰凉的铁皮透过薄薄的袜子传来寒意，顺着脚底爬到后颈，让她打了个激灵。
“怎么会这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夏转头，看见李婶的儿子小宇正拽着体重秤的指针晃，脸红得像要滴血，“我这3公斤明明显示在手环上！刚才在家称还42呢，怎么到这儿就39了？”他的手环屏幕亮着，清晰地显示“42公斤”，可体重秤的指针死活不肯超过39。
林夏还没来得及开口，楼道里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逻队员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上周扣了王姐积分的老李，手里的检测仪闪着红光，像只吐着信子的蛇。
“例行检查。”老李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目光扫过林夏和小宇，最后落在小宇的手环上，“42公斤？”他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将检测仪狠狠按在小宇手腕上——那仪器本是贴着皮肤扫一下就行，他却故意用了力，小宇疼得“嘶”了一声。
“嘀——嘀——嘀——”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红光疯狂闪烁，“实际体重39公斤，虚拟增重3公斤，违规！根据社区规则第17条，罚款500积分！”
“凭什么！”小宇猛地甩开他的手，手环差点被甩飞，“手环上明明显示达标了！你们上周就是看手环的！”
“上周是上周，这周是这周。”老李慢条斯理地掏出罚单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刺耳，“规则刚更新，虚拟体重仅作参考，实际考核以人工称重为准。你自己看公告栏去，新通知早上刚贴的。”
小宇瞬间没了声音，脸色惨白地看向公告栏，林夏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贴着张红纸，上面的字迹加粗加黑，赫然写着：“关于调整体重考核标准的通知：即日起，虚拟体重兑换仅用于个人记录展示，不作为实际考核依据，所有体重数据以社区公用体重秤及巡逻队人工检测为准。”末尾的日期是昨天，盖着社区管理处的红章，鲜红刺眼。
“我攒了三个月积分啊……”小宇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手里的积分卡还攥得紧紧的，边缘都被捏皱了，“我妈说换了就能达标，我才……”
“少废话。”老李撕下罚单塞给他，“要么交罚款，要么扣下个月的配给，自己选。”说完，他转向林夏，检测仪在她手腕上扫了一下，“38公斤，未达标，罚款200积分。”
林夏的手环突然震动起来，弹出条提示：“当前积分余额不足，欠款200积分，将从下月配给中自动扣除。”她盯着屏幕上那个绿色的“达标”图标，只觉得无比讽刺——这图标还在闪，像个咧着嘴笑的骗子。
“这哪里是兑换，分明是抢。”林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突然想起上周在规则组公告栏看到的小字，当时觉得无关紧要，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行字写着“虚拟体重模块最终解释权归社区管理处所有”，原来“解释权”三个字，早就把陷阱的底儿给兜住了。
小宇被巡逻队员带走时，还在挣扎着喊：“我要投诉！这是欺诈！”老李回头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投诉？投诉电话在规则手册第39页，你先攒够投诉需要的1000积分再说。”
林夏站在体重秤上没动，冰凉的铁皮透过袜子浸着脚底的凉。不远处，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举着积分兑换券跑过，券面上印着“1000积分换1袋进口奶粉”，色彩鲜亮得晃眼。可她前天才在李婶家见过那奶粉，冲开后杯底沉着一层沙粒似的沉淀物，李婶的小孙子喝了两天就闹肚子。
“别信那玩意儿！”卖菜的张叔推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的白菜沾着新鲜的泥土。他看见林夏盯着兑换券出神，便停下车压低声音说：“我大侄子上个月换了5公斤虚拟体重，结果被记了‘恶意欺诈’，现在每个月的配给都比别人少一半。他那手环上的‘达标’图标，亮了还没三天呢。”
张叔叹了口气，指着公告栏上新贴的通知：“你看那红纸下面，还有行小字——‘虚拟增重超过实际体重5%将触发欺诈预警’。他们早就把后路堵死了，先给你点甜头，等你把积分全投进去，再改规则罚你个底朝天。”
林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环，屏幕上“43公斤”的数字还在闪，像个跳梁小丑。她突然想起社区超市货架上的积分兑换商品——标价1000积分的鸡蛋，实际称重比正常鸡蛋轻了三分之一；3000积分换的棉被，里子塞的全是碎棉絮。这些东西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却没人管，就像这虚拟体重兑换，明摆着是陷阱，却偏有人抱着侥幸往里跳。
傍晚的时候，林夏路过垃圾桶，看见李婶蹲在那里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儿子的手环被扔在垃圾堆里，屏幕已经摔得裂成了蛛网，露出里面的芯片，上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小字：“虚拟增重模块V1.0——社区管理处特制”。李婶看见她，抹了把眼泪说：“小宇刚才去退积分，人家说‘虚拟服务一经兑换概不退还’，规则上写着呢……”
林夏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那只摔坏的手环。芯片上的字迹很小，却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她突然明白，这积分从来就不是希望，而是根系在脖子上的绳，你攥得越紧，勒得越疼，直到把你兜里最后一点东西都勒出来，才肯松劲。
夜色漫上来时，林夏把那只手环扔进了打铁铺的熔炉里。火苗舔舐着塑料外壳，发出滋滋的声响，最后化成一滩黑灰。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粗粮，那是用最后一点没被扣除的配给换的， grains饱满，带着踏实的重量。明天，她打算去社区公告栏把那红纸撕下来，就算会被罚款，也想让更多人看清上面的字——那些藏在加粗字体后面的小字，才是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