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往日萦绕的檀香已被浓重的药味取代,宫门紧闭,窗棂也只敢开一条细缝通风。
安嫔李淑雯独自守在女儿床前,望着荣安公主萧琳身上逐渐开始结痂的痘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她紧紧抱着尚在昏睡的女儿,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连日来的恐惧、焦虑、心疼与后怕,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哭得几乎脱水,喉咙嘶哑,眼前阵阵发黑。
一方面是心疼女儿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般苦楚,那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布满了可怖的痂痕,高烧退去后显得尤为虚弱;
另一方面,则是深入骨髓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近窒息。
她不敢深想,如果那日自己没有心血来潮亲自为女儿擦拭小手,如果没有留意到帕子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淡黄痂皮,如果……如果皇后娘娘没有在接到消息后,展现出那般惊人的决断力,当机立断封锁宫苑,采取一系列闻所未闻却行之有效的严格隔离措施……后果将会怎样?
她的琳儿,或许根本等不到太医确诊,便已在凶险的天花病毒折磨下香消玉殒!
而这可怕的瘟疫,将会以永和宫为源头,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蔓延至六宫每一个角落!那些同样年幼的四皇子、三公主、大公主、三皇子……他们娇嫩的生命,如何能抵挡这死神的镰刀?届时,皇宫将成为人间炼狱,哀鸿遍野!
而她李淑雯,作为病源地的宫主,纵然万死,亦难赎其罪!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娘娘……臣妾……臣妾真是……罪该万死……又蒙受如此天恩……”安嫔隔着那扇厚重的、将她与外界隔绝的宫门,对着门外代表皇后来探望情况的茯苓,泣不成声,话语破碎得难以连贯。
她既自责于未能保护好女儿,让奸人有了可乘之机,又对皇后苏晚棠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茯苓站在门外,虽看不见内里情形,却能清晰地听到那压抑不住的悲声。
她心下恻然,提高了声音,语气尽可能温和而坚定地安抚道:“安嫔娘娘,您切莫过于自责悲伤。皇后娘娘特意让奴婢转告您,此事已然查清,首恶元凶已然伏诛,后续隐患亦被太后娘娘出手根除。您于万千危险之中,敏锐察觉异常,及时上报,于公主是救命之恩,于六宫是免祸之功,此乃大功一件,有功无过!皇后娘娘还说,荣安公主洪福齐天,得上苍庇佑,定能逢凶化吉,平安痊愈。眼下最要紧的,是您自己要保重凤体,永和宫上下,还需要您稳住心神,主持大局啊!”
门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茯苓的话语,尤其是皇后那句“有功无过”,像是一道暖流,注入安嫔冰封的心田,带来了些许慰藉与力量。
经此一番生死劫难,安嫔李淑雯仿佛在痛楚与恐惧的熔炉中淬炼了一番,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念佛静坐、遇事怯懦、恨不得将自己隐形的透明人。
她擦干眼泪,将无尽的悔恨与后怕,化作了守护女儿、整肃宫闱的强大动力。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重新站了起来,眼神中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毅与果决。
她将永和宫的管理提升至前所未有的严密程度,整个宫苑被她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所有宫人被严格分区管理,专门照顾公主的两名沉稳老成的嬷嬷,划定在固定的区域内活动,饮食起居皆由专人送至门口,绝不允许接触任何可能来自外界的物品。
其余宫人各司其职,未经允许不得跨区走动。
所有从宫外送进来的药材、食物、乃至一应日用物品,都必须经过她亲自或指定绝对心腹的二次严格检查,确认无误后方可使用。
公主的汤药,她必定亲口尝过温凉;公主的饮食,她仔细查验搭配;宫内的清洁洒扫,她制定了严格的章程,要求用煮沸的艾草水反复擦拭……
她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那双原本只用于捻动佛珠、翻阅经书的手,如今沾染了药渍,操持着琐务,眼底带着疲惫,却异常明亮。
她不允许永和宫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纰漏,这里是她和女儿的安身立命之所,也是皇后娘娘信任她、交付给她的责任之地。
而她的心中,对皇后苏晚棠的感激与忠诚,已然攀升至无以复加的顶点。
是皇后娘娘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的冷静判断与雷霆手段,是娘娘提供的那些看似简单却至关重要的护理知识,挽救了她的琳儿,也避免了一场席卷整个后宫的滔天灾难。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她李淑雯此生此世,绝不敢忘。